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地下アイドル

【耽美】受剛回國,攻急著找來想要破鏡重圓,雖然當夜受就跟攻開了車,但是卻跟從前判若兩人,以前軟糯聽話想求攻標記,現在卻像朵高嶺之花不讓人靠近。#雙男主 #男男 #耽美 #BL #同志 #廣播劇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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阮卿回國第七天,就接到了分手四年的前男友的電話。 手機響起來的時候,阮卿正在花園裡剪玫瑰花枝。 開得正好的粉白色的玫瑰花,剪下來插在白色的花瓶裡。 是以前他跟夏明之在一起時候的習慣。 所以當他摸出手機,看見手機上,再熟悉不過的三個字。 阮卿手裡的剪刀無意識一收,輕輕的咔擦一聲。 一朵才開的玫瑰花苞就被剪斷了,從枝頭墜到黑色的泥土裡。 打了圈滾,髒了。 分手四年的初戀情人的電話,怎麼看都不像個好徵兆。 阮卿遲疑了三秒才接起來。 阮阮。 夏明之在電話裡喊他的小名,聲音很溫和,溫和得都不太像曾經肆意張揚的那個青年。 這小名還是夏明之取的,那會兒他才十七歲,躺在夏明之懷裡。 聽夏明之一會兒叫他阮阮,一會兒又故意把他寫成“軟軟”。 阮卿放下了花藝剪刀,卻不小心被玫瑰扎到了手。 血珠從手指尖上冒出來。 好久不見。 阮卿在手機裡笑起來,聲音有點啞,卻軟綿綿的。 很勾人。 其實他和夏明之分手分得慘烈,再相遇怎麼都不該是這麼雲淡風輕。 但是阮卿吮了一下自己手指上冒出來的血珠,心想他何必和自己過不去。 夏明之像是也沒料到他會這麼溫柔,遲疑了一會兒。 又說道,“聽說你回國了,最近有空嗎?」 能約你吃個飯嗎? 阮卿還咬著手指,他看了一眼花園上方陰冷冷的天空。 估摸著明天怕是要下雨。 好啊。 阮卿乾脆地答應了,“時間你定。」 夏明之站在落地窗前,看著窗外,他也估計著明天就會下雨。 可是他想見阮卿的心情太迫切了,迫切到等都等不了。 要不明天? 他抱著試探的心情問道,“或者你哪天有空?」 那就明天吧,我下班了你來接我。 阮卿拿起玫瑰花回了房間,他低低地笑了下。 你應該知道我在哪裡工作。 知道。 夏明之不僅知道,阮卿剛一回國,他所有的消息就都傳到了夏明之耳朵裡。 連夏明之的哥哥都過來問了一聲,問他知不知道阮卿回來了。 還有事嗎? 我這兒有點忙,得掛電話了。 阮卿的聲音在手機裡變小了,似乎放在了免提上。 夏明之沉默了一會兒,笑了笑,“沒事,你忙吧。」 電話被掛斷了,阮卿的玫瑰花也插好了,他到洗手間去洗手。 浴室裡暖黃色的燈光灑下來,照亮了阮卿清秀的臉。 也照亮了他細白的脖頸上,緊緊鎖著的黑色頸環。 這是專門從事omega抑制劑研發的公司最新一代的放標記頸環,除了頸環錄入的主人誰也打不開。 還會把omega的信息素氣息牢牢地鎖住,哪怕這個omega就處在發情期。 也沒有人能聞出他的味道,更不用提被標記。 阮卿對著鏡子調整了一下頸環,這個頸環他自從三年前戴上。 已經換了四代了,從來沒有摘下來過,一想到馬上要和夏明之吃飯。 阮卿想,夏明之看見這個頸環,不知道會不會高興。 他第一個頸環就是夏明之給買的,但是和他自己買的長期佩戴的不同。 是發情期專用。 因為他發情期到了,夏明之倒是很溫柔,沒讓他靠著抑制劑度過。 跟他一起在床上纏綿了好幾天。 但夏明之不想標記他,所以給他套上了頸環,防止自己被高度契合的信息素衝昏頭腦。 把阮卿給標記了。 那時候阮卿總要想辦法逃避這個頸環,不肯帶。 眼淚汪汪地求夏明之,他以為自己對夏明之多少是有點不同的。 只要他夠乖,對夏明之一心一意,總有一天夏明之會標記他。 但如今的阮卿不做這個夢了。 他不要夏明之標記他了,他不需要任何alpha標記。 他唯一念念不忘的,反而是夏明之在床上花樣繁多。 床下溫柔體貼。 只要不和夏明之索要家庭和承諾,夏明之就是個完美情人。 第二天見面,夏明之一早就趕到阮卿公司樓下等他。 天果然下雨了,他其實可以進去的,阮卿所在的公司。 老總是他們夏家的世交。 但他就寧願撐著黑色的長柄雨傘在樓下等,天霧濛濛的。 雨也霧濛濛,夏明之舉著傘站著,到想起五年前他在學校外等阮卿下課。 一群學生一起放學出來,阮卿也是其中最出挑的那個。 那一年阮卿高三,穿著學校的制服,青澀又迷人。 渾身身下都有種天真的甜蜜,笑起來會露出酒窩和虎牙。 夏明之靠在車上等他,那時候他是家族裡出了名的少爺脾氣。 卻肯在門外等上一個小時,就為了等阮卿放學一起吃飯。 如今他也在等阮卿,心情卻變了太多,他叼著一根菸。 菸草味並不濃,過一會兒就會在雨霧裡散個乾淨。 他知道阮卿不喜歡煙味。 當年他就是少爺脾氣太過,說一不二,霸道且蠻橫。 和阮卿分手得極其慘烈,四年了,他沒有一天不在後悔。 但是阮家傳過來的消息一直是阮卿準備在國外定居,和國內斷個乾淨。 他也就沒有臉面再去打擾。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,四年了,阮卿居然又回來了。 還回到了這座有夏明之的,他們一起長大戀愛的城市。 夏明之吐出一口煙霧,他看了一下手錶,離阮卿下班應該還有十分鐘。 他把煙摁滅了,蕭瑟的風吹過來,吹散了他身上菸草的氣息。 他甚至還往嘴裡扔了顆薄荷糖,還是阮卿從前買給他的那種。 十分鐘過後,大樓裡陸陸續續有人出來,經過夏明之身邊的時候都忍不住往他看了看。 夏明之沒有掩飾氣息,幾乎所有人都能感受到。 這是一個信息素等級相當高的alpha,還有一張英俊逼人的臉孔和深邃的眼睛。 穿著筆挺的黑色風衣,卻總透出一點玩世不恭的桀驁氣息。 又過了五分鐘,阮卿才慢慢悠悠地從樓上走下來。 阮卿今天穿的是件掐腰的灰色風衣,裡頭是件白襯衫。 領口的幾顆釦子卻都解開,露出雪白的肌膚和鎖骨。 脖子上圈著一個細細的頸環,配著蒼白的臉和紅潤的嘴唇。 無端有點勾人的味道。 夏明之看著阮卿走過來,他想他應該走過去的。 去把阮卿接到自己傘下,讓他好好看看他的軟軟這四年來過得好不好。 可他站在那裡,漫天的雨霧像是一下子被放大了聲音。 奪去了他的聽力,也讓他的視線變得格外清晰。 他看見阮卿一步步向他走來,還是很瘦,人卻高了很多。 嘴唇軟軟的,透著粉。 夏明之覺得自己心口都疼了起來,壓得他快喘不過氣來。 他朝思暮想了四年的人,如今居然真的又出現了。 你在發什麼呆? 阮卿走了過來,兩個人的傘碰到一起,晃下了一點水珠。 「沒有,我……”夏明之從前是以才思敏捷著稱的。 如今卻說不出話來,但他隨即看見了阮卿脖子上的頸環。 別人可能會以為是現在流行的裝飾,但他一眼就能看出來。 那上面的logo,分明是omega的防標記頸環。 他在空氣中嗅了一下,只嗅到了雨天獨有的溼漉漉的草木味。 還有阮卿身上微甜的香水味。 沒有信息素的氣息,他和阮卿的信息素是高度匹配的。 如果連他都聞不出來,那阮卿身上的信息素就是徹底被鎖住了。 去哪裡吃飯? 阮卿收了傘,躲到夏明之的傘底下,他轉過頭說話的時候。 軟綿綿的嘴唇和夏明之靠得很近,嘴裡有和夏明之同款薄荷糖的味道。 你車在哪裡啊? 夏明之的視線從阮卿脖子裡收回來,帶著阮卿去了自己的車邊。 一別四年,阮卿真的變了很多。 從前的阮卿,是絕不會在這麼慘烈的分手以後。 還能如此自然地跟他說話微笑的,也不會這麼親密地躲到他的傘下。 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。 夏明之帶著阮卿往自己的車邊走去,不受控制地。 又想起了四年前分手的時候,阮卿紅著眼睛坐在床上。 身上還帶著夏明之留下來的吻痕,臉和嘴唇都很紅。 還在發情期裡面。 夏明之記得阮卿一直在和他哭,說對不起,說夏明之別不要我。 但是暴怒中的夏明之什麼都沒能聽進去,甩開他就走了。 他不知道阮卿那次未完的發情期是怎麼度過的,明明才經歷過最溫柔的纏綿。 自己的alpha卻一走了之,無疑是從天堂墜入了地獄裡。 夏明之的胸口微微地痛起來,他偏過頭去看阮卿。 又看見阮卿細白的脖子裡戴著的黑色頸環,是最新一代也最安全的產品。 甚至能儲存抑制劑,隨時保證omega不受別人信息素的影響。 「我這次回來,可能短期內都不會走了,”阮卿笑著說道。 他一笑還是有酒窩和虎牙,但是已經沒有了以前青澀的樣子。 你呢,我在國外也看見你的小說報道,獲得了青木獎。 恭喜。 夏明之是家族裡出了名的叛逆子弟,不好好地經商從政。 卻跑去寫小說,偏偏還寫出了名堂,國內國外的著名獎項都拿回來了。 狠狠打了家族裡長輩的臉。 阮卿從前和他戀愛的時候,會窩在夏明之懷裡聽他構思那些故事。 夏明之向來是張揚的,說起這些的時候眼睛很亮。 眉宇間都是傲氣和銳利,說得高興的時候抱他很近。 有點疼,但阮卿喜歡。 如今夏明之有了更多張揚的資本,投資成功,新書獲獎。 不靠經商從政也走得很好。 結果他反倒是淡淡的,“僥倖而已。」 到了車邊了,夏明之撐著傘讓阮卿先坐進去。 自己才拉開車門。 一旦進到狹窄的車內,夏明之身上那種強烈霸道的信息素的味道一下子侵襲了過來。 阮卿情不自禁地咬了下嘴唇,眼睛有點霧濛濛地看過來。 夏明之的信息素排行第897,是裡面的最高級別。 當初兩個人交纏擁抱的時候,阮卿聞一口都腿軟。 隨夏明之怎麼擺弄。 如今再聞到,阮卿偷偷地,慢慢地,吸了一口。 長而濃密的睫毛輕輕抖了一下。 他看著夏明之,夏明之也在看他。 一眼之間,兩個人都想起了從前,又清晰地意識到現在是四年之後。 是阮卿先動的。 他細白修長的手放在了夏明之的手上,也不動。 就這麼輕輕地放著,窗外的雨還是纏綿悱惻地下著。 車子裡面信息素的味道越來越濃,夏明之的信息素帶一點檀香和苦味。 如今這味道已經可以清楚分辨了。 阮卿的信息素卻滴水不漏。 「阮阮……”夏明之眼神複雜地看著他,他想道歉。 為四年前那次的分手,他想說我不該什麼都不聽你解釋。 拋下你就離開了。 他還想問問阮卿恨不恨他,怪不怪他。 如果恨他,那也是他應得的。 可是阮卿卻眼神溫柔地看著他,彷彿他們還是一對恩愛眷侶。 然後他看見阮卿湊了過來,一個柔軟的,帶著薄荷糖味道的嘴唇貼了過來。 阮卿的舌尖探出來,輕輕描摹著他的嘴唇,要他張開嘴。 夏明之一把勒住阮卿的腰吻了過去,兩個人唇舌相纏。 這姿勢是不舒服的,但是夏明之顧不上許多了。 他渴望阮卿渴望了四年,阮卿的皮膚與他稍微相貼。 他心裡頭的火就漫山遍野燒了起。 他要把阮卿藏起來,一輩子都藏好,他要跟阮卿過一輩子。 阮卿被吻得難耐的哼了出來,眼睛水光瀲灩,他揪著夏明之的領帶。 喘著氣說,“不吃飯了,先吃我好不好?」 這真不像曾經聽夏明之說句葷話都面紅耳赤的阮卿,會說出來的話。 夏明之狠狠咬了一下阮卿的嘴唇,發動了車子。 好在這裡離他的住宅不遠,很快就到了。 夏明之的房子是獨棟別墅,在停車庫裡,阮卿已經慢慢地爬到了他身上。 就坐在他身上,風衣脫下來了,襯衫底下是纖細的腰肢。 阮卿按住了夏明之,他吻著夏明之的手指。 他嫵媚得像神話裡的塞壬,天生就是誘惑的化身。 要所有見過他的水手都粉身碎骨,卻還願意為他孤注一擲。 夏明之也是,他無法抵抗阮卿,只是阮卿這個名字。 就足以讓他沉寂了四年的心口熱了起來。 兩個人再從車裡出來的時候,阮卿是被夏明之抱在懷裡的。 裹著夏明之的外套,腳上的鞋早就不見了,只剩下白皙秀氣的腳。 在半空中晃著,纖細的腳踝上也不知是誰的手指印。 夏明之踢開了門,像個急躁的毛頭小子一樣把阮卿抱進房間。 夏明之和阮卿重新吻在一起。 情動之際,夏明之情不自禁地去咬阮卿脖子上的頸環。 四年前他固執地不願意標記阮卿,為了這個和阮卿分手。 如今他卻赤紅著眼咬住了阮卿的頸環,心裡頭本能地覺得這東西礙事。 這個阻擋了他和阮卿,阮卿本該就是他的。 結果阮卿翻臉了。 你幹什麼? 這是短暫的重逢以來,阮卿第一次流露出不悅。 但很快他又舒緩了神情,像是有點無奈的。 又不是在發情期,你也這麼管不住自己麼。 只有發情期,ao才能標記,其餘時間的咬痕。 也就是個普通的短暫標記。 而也就是這個期間,高度契合的ao情侶難以抵抗彼此的信息素。 催動之下alpha會本能地想標記自己的omega。 從前夏明之就是怕自己忍不住標記阮卿,才強迫他一到發情期就戴上頸環。 如今四年過去,阮卿無奈地想,還好他有先見之明戴上了。 不然要是讓夏明之咬上一口,怕是這場溫存也不用繼續了。 他又得被夏明之從床上趕下去。 當年盛怒之下的夏明之一把把他扔在地上,阮卿撞得頭暈眼花。 肩膀都青了,也沒能得到夏明之一眼的憐惜。 夏明之的雷區在哪裡,阮卿心知肚明。 看夏明之愣在那裡,兩人之間的粘膩情動有點下降。 阮卿又重新貼過去,蹭了蹭夏明之的臉,貓兒一樣乖順。 他咬了咬夏明之,示意他繼續。 夏明之重新抱住了他,卻不敢再觸碰阮卿的後頸。 有些事情大概就是因果循環。 夏明之心裡頭在尖利地嘲諷自己,當初是他對阮卿說了狠話。 絕對不會標記任何一個omega,如果阮卿有了不該有的妄想。 就趁早滾出去。 現在乍一重逢,阮卿還願意給他機會親近,已經是意外之喜。 他不該去妄想,阮卿能這麼快放下戒心。 夏明之溫柔地親了親阮卿的頭髮,心想沒關係。 這次換我追求你,追求到你放下戒心,重新愛我。 情事過後,夏明之抱著阮卿去浴室清理,如今阮卿的髮尾還有點溼。 淡淡的梔子花洗髮水的味道從髮絲間透出來。 阮卿被夏明之的信息素包裹著, alpha的信息素就是這樣。 能透露出許多心思。 這信息素甚至是有點粘膩地纏在阮卿身上,要把他每一寸皮膚都染上自己的味道。 但阮卿已經學會了不自作多情,這不過是一場溫存後的正常反應。 是一個alpha被餵飽後洩露的一點溫情。 阮卿閉了會兒眼睛,沒休息多久,就從夏明之懷裡起來了。 即使他兩條腿還軟得幾乎站不動。 他從前最喜歡趴在夏明之懷裡,要夏明之親親他抱抱他。 撒嬌起來又乖又軟。 但他如今不了。 夏明之跟著起來了,他以為阮卿是餓了,剛剛很是消耗體力。 他給阮卿餵了點補充劑,卻還沒吃飯。 結果阮卿卻開始穿衣服,細白的手指扣著襯衣的扣子。 一邊對他說道,“我突然想起晚上還有事情,就不吃飯了。」 夏明之抓住他的手,蹙眉,“什麼事情這麼急。」 先吃飯,不然你胃裡會難受。 阮卿的手像條魚一樣從夏明之手裡溜走了,他笑了笑。 聲音有點啞,是因為剛剛舒服得哭了出來。 「不了,我確實有事,”他對著夏明之眨眨眼。 就是我沒開車,得借你的,行嗎? 夏明之道,“那我送你,給你打包份飯帶著吃。」 阮卿覺得有點頭疼,從前夏明之對他也很好的。 周到體貼,溫柔起來,這麼驕傲的一個人也肯對他伏低做小。 如今夏明之還是一樣面面俱到。 但他卻不是很想要夏明之的這份溫柔了,代價太大了。 我自己走。 阮卿聲音裡帶了點強硬,“你要是不願意,我就自己打車了。」 他挑著眼睛看夏明之,不笑了,眉眼一下子有點疏離的味道。 夏明之拿他沒辦法,沉默地看著阮卿穿好衣服。 衣服有點皺巴巴的,好在阮卿身高腿長,也不顯得難看。 夏明之望著阮卿的背影。 他不得不承認,阮卿比四年前更好看了,四年前的阮卿還像個小兔子一樣生澀。 還沒有完全長開,有點包子臉,一害羞就耳朵紅。 如今的阮卿漂亮得像個風情萬種的妖精,又冷豔又勾人。 對曖昧的尺度拿捏得剛剛好。 夏明之的心頭悄悄地破開了一個口子,裡頭滲出一點暗色的血。 滴滴答答地淌下來。 阮卿。 夏明之叫了他一聲。 嗯? 阮卿對著鏡子在調整袖口。 你不恨我嗎? 夏明之低聲問。 屋子裡一下子安靜下來。 阮卿還低頭扣著袖子。 他們都知道夏明之說的是什麼事,說的是四年前分手。 阮卿微微有點出神,其實當年那場戀愛,是他高攀了夏明之。 夏明之是誰,夏家次子,正兒八經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小少爺。 而他阮卿,不過阮家收養的孩子,收養他的阮家三小姐還是個精神病患者。 阮家收養他,就是要他給阮三小姐一點安慰,並不是拿他當正經子孫看待的。 所以當初夏明之是他死皮賴臉,趁人之危才弄到手的。 仔細想想,夏明之對他已經很好了,如果不是他不知天高地厚。 還妄想夏明之標記他,和他結婚生子,夏明之也不會對他翻臉。 是他痴心妄想,自以為是。 所以阮卿搖了搖頭,“沒有,是我的問題。」 「阮阮…..”夏明之走過來,握住阮卿的手。 他有很多話想對阮卿說。 其實這四年裡,他去過一次國外,在阮卿的公寓外等他。 那天下了雪,很冷,他等了很久很久,可是終於等到阮卿出現。 他又覺得自己無顏面對,轉身離開了。 他對阮卿的愧疚和愛意在每一個日落月升的夜晚襲來,螞蟻一樣噬咬著他的心口。 他曾經是滿城有名的浪蕩子弟,但是阮卿是他最後一任伴侶。 四年來,他再沒有交往過任何人。 他身邊所有人都知道,夏明之心裡有人了。 唯獨阮卿不知道。 阮卿不想再提四年前了,他心裡頭甚至有點焦躁。 他望著夏明之俊美的臉,覺得自己再呆就撐不下去了。 他對著夏明之微笑道,“過去的事就算了吧,那時候我才18。」 你比我年長,可也才23。 誰也不算錯,是我們兩個那時候不合適。 他什麼都沒提,好像過去的一年兩載的戀愛。 和四年的空缺,真的不值一提。 好像四年來的輾轉反側都是假的,他手腕上那個從不摘下的手錶。 什麼秘密也沒有。 「夏明之,”阮卿略帶鄭重地叫了夏明之的名字。 我真的不怪你,那時候主要是我的問題。 「如果你還想約我,我很樂意,但你要是想和我回憶從前……”“大可不必。」 我沒有興趣。 阮卿和夏明之對視了一會兒,眼神非常坦蕩。 夏明之沉默了一會兒,四年過去,他和阮卿的角色已經顛倒了。 如今他手無寸鐵,全憑阮卿處置。 但是他看見阮卿被他咬破的嘴唇,心裡頭那點本不該有的妄想。 又悄悄地潛滋暗長。 那我明天還能找你嗎? 拿車。 夏明之抵著阮卿的額頭。 他捏著阮卿的腰,兩個人剛剛纏綿一場,屋子裡面信息素的味道和衣服上殘留的香水味混在一起。 滿是曖昧,倒真的像還在熱戀的情侶。 阮卿笑了下,對著夏明之眨了眨眼,“請我吃飯才還你車。」 阮卿從夏明之懷裡抽身離開了,夏明之一直送他到地下車庫去拿車。 夏明之車庫裡的車不止一輛,阮卿卻只要他們剛剛在上面肆意溫存的那輛。 車門一打開,還沒散開的味道就撲面而來。 檀香與柔和的花香混在一起,還摻著一點別的味道。 阮卿坐進去,腰還是軟的,卻拽著夏明之的衣領。 在他臉上落下一個吻,“再見,明之。」 夏明之卻一把摁住了他,把他壓在座位狠狠地深吻。 「阮阮……”夏明之輕輕地咬了下阮卿的下唇,阮卿在他懷裡軟得像灘水。 但他知道水是捉不住的,隨時可以抽身離去。 夏明之能感覺到心裡頭的野獸躁動不安地叫囂著。 整整四年了,這頭兇獸都在對他咆哮,誘惑著他把阮卿帶回去。 藏進家裡,做他一個人的阮阮。 但他還是剋制地,在阮卿額頭上又親了一下。 再見,阮阮。 記得吃晚飯。 夏明之笑了一下,鬆開了阮卿。 他甚至體貼地替阮卿繫好了安全帶,像一個最禮貌溫存的紳士。 然而阮卿看他一眼,總覺得後頸處莫名其妙地有一點涼意。 夏明之看著阮卿開車離開,他披著睡袍在花園的屋簷下抽完了一根菸。 剛剛睡在一起的短暫時間裡,阮卿問他介意煙味嗎。 得到否定回答以後,就從衣服口袋裡摸了一根出來。 窗戶打開了一條縫,雨後清新的草木香氣順著窗戶縫溜進來。 房間裡也有了那種溼漉漉的空氣味道。 阮卿靠在床頭上抽菸,細瘦的下顎與微微低垂的眼。 脖子上的頸環連洗澡都沒有摘下來,但是鎖骨上卻印著一個紅色的咬痕。 是夏明之情動之下咬的。 夏明之的菸頭一明一滅,在這個夜晚像一朵綻開的赤紅色的花。 晚風微微有點涼,他想,阮卿是真的變了。 他顧及著阮卿不喜歡煙味,卻沒想到如今阮卿自己熟練地拿出香菸點上了。 四年了,物是人非,他想過無數次和阮卿再見面的情景。 想過阮卿那個軟綿綿又膽怯的性格,也許再也不會見他。 也許會讓他滾。 結果都不是。 阮卿平靜得像是什麼都沒發生,第一次重逢就和他滾到了床上。 夏明之狠狠地抽了口煙,煙霧在夜風裡消散了。 在沒有遇到阮卿之前,夏明之也是風月場上有名的浪子。 夏家的二公子,天生就是狩獵場上的alpha。 他太清楚阮卿這樣的行為意味著什麼。 意味著阮卿不恨他,但也沒有多愛他了。 四年裡,阮卿對他的愛跟著恨一起被消磨了個乾淨。 阮卿只拿他當一個已經放下了,但是重逢後也可以續一續的舊情人。 所以才會這麼輕易地主動來撩他。 報應。 夏明之自嘲地笑了下,他現在對阮卿來說,大概也就是一個還可以的床伴罷了。 他唇邊的香菸燃盡了,灰白的煙掉下來,還帶著滾燙的餘溫。 將他的睡袍燙了一個小小的圓,就在他心口的位置。 阮卿開著夏明之的車,卻沒有往自己家的方向去。 也沒有回公司。 他說他還有事情要處理,當然是假的。 他開車開到半道上就受不了了,將車停在路邊。 踉蹌地打開車門,跪下來,胃裡一陣乾嘔,吐出來幾口酸水。 他身上還殘留著剛剛夏明之留下來的信息素的味道,這味道彷彿鴉片。 讓人成癮,又讓人害怕。 阮卿感覺到自己在發抖,細白的手抓著車門的邊框。 在車門上留下了清晰的指印。 他跪在地上好一會兒,膝蓋都被粗糙的地面硌得有點疼。 才又軟著腳走回了車上,從車裡找出水,清理了一下嘴裡的味道。 就徹底癱坐在了座位上。 他沒再開車,就這麼開著窗,躺在車裡。 這裡已經遠離了市區,路上幾乎沒有人,他的車停在靠近樹林邊上。 四周一片寂靜,只有幽暗的燈火,從遠處照過來。 阮卿癱了好一會兒。 這是夏明之的車,他想。 明明還在難受,嘴唇卻抽.動了一下。 阮卿解下了自己的頸環,咔噠一聲,一直圈在他脖子上的黑色頸環鬆開了。 阮卿拿下來,放在手心裡。 只見頸環的背面上,並不是全然光滑平整的。 上面用燙金的字體,刻著一個名字——夏明之。 這是阮卿用的第四個頸環,他家裡還有三個已經老舊的。 更新換代的頸環,每一個後面都鐫刻著夏明之的名字。 這個隱秘的,無人知曉的名字,貼著阮卿的皮膚。 與他朝夕相伴了三年。 他還記得他去定製頸環的那一天,接待的女生聽見他要刻字。 目光裡流露出微微的詫異。 一個未被標記的單身omega來定做頸環,多半是為了避免騷擾的。 可是頸環上多了一個名字,這含義就一下子曖昧起來了。 阮卿只是微微地笑著,彷彿不知道對面人的詫異。 倒是讓那個女孩紅了臉。 那天阮卿等著頸環刻字,望著窗外天光正好,心裡想的卻是。 他和夏明之一輩子都不會結成標記的伴侶,可夏明之的名字隱秘地貼在他的後頸上。 是不是也算一種歸宿。 如今他看著手上這個頸環,覺得那三個漢字燙得像要燒起來。 他戴上這個頸環的目的,從來都不是出於戒心。 保護自己不被任何人標記。 而是為了提醒自己,不要生出妄念,不要奢求夏明之會標記自己。 夏明之永遠都不會標記他。 他心知肚明。 當年分手的時候,他滿臉淚痕,夏明之卻冷靜到殘酷。 清楚地告訴他,他永遠不會標記任何一個omega——阮卿這樣的。 就更加不行。 夏明之這樣級別的alpha,有的是千嬌百媚的omega往他身上撲。 他根本不可能被一個omega束縛。 他喜歡的,從來都是貼心識趣的美人,可以成為床上貼心的伴侶。 下了床卻乾脆利落,絕不糾纏,一旦感情淡去。 就和平分手。 「我不該和你交往的,”夏明之的眼中帶著顯而易見的懊悔。 深邃的黑色眼睛在陽光底下鍍上了一點淡金色,他大概自己也在疑惑。 怎麼會和阮卿這麼纏人的omega交往這麼久,“你需要家庭。」 標記,需要被佔有被呵護。 可這些我都沒有。 阮卿倒在車座上,頸環被他攥緊在手心裡,上面的一小塊金屬硌得他手心發痛。 一個鏡頭一旦回憶千百次,就連疼痛也跟著麻木了。 剛分手的時候,阮卿想到夏明之和他分手的那個下午。 就覺得血液都要被抽乾了一樣,人變成空空蕩蕩的一具皮囊。 連思維都變得遲鈍。 然而時間久了,這份痛楚居然也慢慢被磨平了。 變得模糊起來。 如今再回憶起來,阮卿已經能認同地覺得夏明之說得對。 是他過分貪求,盲目天真地索要標記與愛,才招來這樣的結局。 如果他四年前就能有今天這樣的修為,興許夏明之還能喜歡他再久一點。 阮卿在車上又坐了一會兒,車子裡的溫度慢慢下降了。 他的身體也不再發抖了。 他掏出手機,翻出手機上第一個聯繫人。 是個很秀氣的名字,元姝。 她是阮卿的高中和大學同學,也是阮卿這麼多年最好的朋友。 要論誰最瞭解阮卿所有的往事,元姝敢認第二。 怕是沒人認第一。 當初阮卿要回國的時候,元姝一直送他到機場。 抓著他的手明明滿是擔心,卻最終什麼也沒能說出口。 電話接通的很快,元姝現在在日本旅遊,接起來的時候還不知道阮卿要丟給她怎樣的炸彈。 高高興興地和阮卿說,她給他買了好些個禮物。 回來等他自己拆。 阮阮,我還在日本看見一個特別可愛的小貓。 覺得很像你。 元姝也逐漸習慣了叫他阮阮,但是聽在耳朵裡。 卻像兩個名字。 阮卿勾起嘴角笑了笑,等元姝把話說完,才開口喊她的名字。 元姝,我見到夏明之了。 阮卿很冷靜,他聽見電話那頭,元姝似乎連呼吸都停住了。 卻還是說了下去,“我發誓我回國後真的沒去找他。」 但是這才一個禮拜,他居然自己送到我門口來了。 然後我沒忍住,睡了他。 阮卿說得雲淡風輕,電話那邊卻好一段時間沒有說話。 過了好一會兒,阮卿才聽見那邊傳來了一點抽泣聲。 你瘋了嗎? 阮卿,你是怎麼答應我的? 元姝抖著聲音問他。 阮卿說不出話來。 他回國的時候,飛機穿過雲層的時候,他分明是在心裡許了願的。 許願不要遇上夏明之。 可是這才回國一禮拜,房子工作剛剛搞定,夏明之的電話就打了過來。 今天他在公司樓上,看見夏明之撐著傘等他,心裡分明清楚。 只要他這一步踏出去,等著他的又是萬丈深淵。 他都跌過一次了,委實不該再跌第二次。 可他卻還是慢慢地從樓上走下來,走進雨裡,鑽到了夏明之的傘下。 阮卿,我求你了,別這樣行不行,再靠近夏明之。 你的病一輩子都好不了。 元姝在電話裡惶急地求他,“你好不容易才走出來的。」 我求你了。 阮卿的心隨著元姝的哀求軟了軟,阮卿想,要是有一天夏明之和元姝同時掉湖裡去。 他保證去救元姝,管夏明之去死。 可是如今元姝求他遠離夏明之,他卻做不到。 元姝其實也知道,所以才因為這短短几句話就崩潰了。 元元,可我已經變成這樣了,來不及了。 阮卿從後視鏡裡看著自己的臉,他的嘴唇剛剛被夏明之咬破了。 眼神雖是冷冷的,整個人卻有種禁慾又靡豔的味道。 正是他想要變成的,夏明之喜歡的樣子。 既是人間尤物,又絕不會床下糾纏。 彼此進退有度,絕不干涉。 我練習了一千遍一萬遍,才變成了他喜歡的樣子。 不驗收一下成果就太可惜了。 阮卿淡淡地說道,那個黑色的頸環在他手指上繞著圈。 他努力了好多年,捱過了許多個漫無邊際的長夜。 才覺得自己準備好了,才決定回國。 他想他這次是完全不一樣的人了,再也不是那個可憐巴巴的。 一心一意要夏明之標記自己,給他一個家和依靠的阮卿了。 他變成了一個進退有度,成熟冷靜的人,他可以為了夏明之變得千嬌百媚。 卻不索取任何承諾。 夏明之會喜歡的。 「元元,別擔心我,”阮卿笑起來,是那種下意識的。 有點勾人的笑容,“我不會再像四年前那麼傻了。」 他怕元姝再哭出來,電話裡哄了哄她,讓她別哭。 說了點高興的事情,就掛了電話。 可元姝在那頭,抓著被掛斷的手機,心裡頭只有茫然。 外頭夜已經深了,酒店不知何處傳來潺潺的水聲。 一聲一聲敲在人心上。 她想說你看上去像是變成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人,可那是假的啊。 你和四年前失魂落魄的樣子,到底有什麼分別。 阮卿掛掉了電話。 車子裡一片安靜,他又重新把頸環戴上了,冰冷的頸環一觸碰到脖子就自動扣好。 緊緊貼在阮卿的皮膚上。 雖然不至於難受,卻多少有種束縛感。 很少有omega會選擇在發情期以外還帶著頸環。 可阮卿細白的手指從頸環上劃過,他微微地閉上了眼睛。 感覺到了安心。 他已經習慣了這個頸環的存在。 他發動了車子,這次,是往著自己家的方向前進。 他不小心點開了夏明之車上的電臺,隨機播放到了現在的樂壇小天王展子玉的歌。 很有辨識度的沙啞嗓音,低柔婉轉地唱著他的新歌——《無用》。 那些舊的回憶,舊的情人~~該丟就丟。 你是天生無用,才會如此狼狽,似渺小的卑微。 「躲躲藏藏到枯萎~”…….阮卿輕輕地挑了下嘴唇。 夏明之果然和他不對付,連他車上隨機播放的歌都在罵他。 但是罵得對。 他確實天生無用,才會不被任何人喜歡。 阮卿回到家的時候,時間已經很晚了,剛剛從夏明之家裡出來。 他漫無目的地開著車,反應過來的時候,已經離市區很遠了。 一進家門,阮卿就聞到了他日常噴灑在家裡的那種香水味。 經過一天已經很淡了,只留下一點若有若無的檀香與藥香。 苦澀裡帶著一點微甜,悠悠地漂浮在空氣裡。 阮卿不由在門口站了一會兒。 這是他找到的,和夏明之的信息素略微相似的一款香水。 雖然不能說完全一致,卻也聊勝於無。 當年失眠的時候,他整個房間都是這個味道,厚重的窗簾擋住了一切光亮。 房間變成了一個黑暗的,溫暖的殼,他陷在柔軟的枕頭裡。 被濃郁沉悶的香水味道包裹著,幾乎覺得就這麼死去也好。 沾著滿身厚重到糜爛的香味,可以掩蓋掉他腐朽的氣息。 然而一個多小時前,阮卿還躺在夏明之的懷裡。 被他高強度的,滿是侵佔性的信息素包裹著。 如今再聞到這香水,區別一下子明顯起來。 然而阮卿遲疑了一下,卻沒有把那個方瓶的香水扔掉。 而是收進了櫃子裡。 他打開了一扇窗,微涼的空氣湧進來,給閉塞了一天的屋子帶來了新鮮的空氣。 然後赤著腳走到廚房,拿了一罐冰啤酒。 他以前是不會喝酒的,夏明之也不給他喝。 夏明之明明自己菸酒不離身,除了不吸毒幾乎什麼都敢來。 卻偏偏卻不許他碰一星半點,只有偶爾作弄他。 才會故意含著一口煙,渡到阮卿嘴裡去。 結果一離開夏明之,他倒是無師自通了菸酒的好處。 阮卿打開啤酒喝了一口,冰冷的酒液順著喉嚨流進去。 冰得他胃都跟著抽搐了一下。 阮卿喝了幾口,手機就響了,卻不是電話,是夏明之的信息。 問他到家沒。 阮卿靠在冰箱上想了一會兒。 十五分鐘後,夏明之收到了一張照片。 是穿著睡袍的阮卿,站在浴室的燈光底下,絲質的睡袍本來就柔順。 偏偏阮卿還不好好穿,腰帶鬆鬆垮垮掛在窄瘦的腰上。 圓潤的肩和半邊鎖骨都露著,同時露出的還有白皙胸膛上。 夏明之留下的吻痕。 夏明之看著這張照片,覺得自己的牙根微微有點癢。 是那種極度的佔有慾在一瞬間爆發,促使著他想去把阮卿從家裡捉過來。 讓自己的牙齒貼上阮卿的後頸,狠狠地咬下去。 晚安。 阮卿緊跟著又發了一條,溫柔無害的樣子,彷彿前面那張照片是假的。 不是他發的。 晚安。 夏明之也回了一條過去。 他倒是真的沒有想到,有朝一日,他居然會被阮卿反過來撩撥。 從前的阮卿就是隻小兔子,放在手掌裡都不知道逃跑的那種。 夏明之風月場上練出的一身本事,只需使出一二分。 就足以讓阮卿暈頭轉向,害羞得不知如何是好。 又喜歡得不知該怎麼辦。 他不知道阮卿這四年到底都經歷了什麼,才把自己變得這般撩人。 像高高在上的女王,冷眼旁觀他的愛慕者為他神魂顛倒。 夏明之這麼想著,心口處又有一點鈍痛。 他從手機裡翻出一個熟悉的聯繫人,電話打過去沒幾分鐘就接通了。 接電話的人卻很暴躁。 夏二少爺,您能不能放我個假,這都幾點了您還打電話找我? 除了約我喝酒我什麼都不聽。 夏明之沒理他。 蘭醫生,跟你預約一下幾天後的諮詢,雙倍諮詢費。 電話那頭熄了火,有點遲疑地問,“你不是好多了嗎?」 還諮詢什麼? 「雖然我這人愛財但我還真不圖您高昂的諮詢費……”“阮卿回來了。」 蘭醫生頓時徹底啞火,不知道是該說恭喜還是說夏老狗你給我穩住。 過了一會兒,他才慢吞吞問夏明之,“你見過阮卿了。」 怎麼樣? 變化大嗎? 夏明之又摸了根菸點上,煙霧裡面他似乎又看見十七歲和他告白的阮卿。 睜著圓溜溜的一雙眼睛,嘴唇微腫,衣服還有些凌亂。 膽怯又勇敢,結結巴巴地說我,我又不要你負責的。 你試一試和我戀愛好不好? 真傻,也真可愛。 「他變化很大,”夏明之說道,“可是我看見他的第一眼。」 就想跪下來和他求婚。 今天他在阮卿的公司樓下等著阮卿,漫天的雨幕。 阮卿撐著傘走過來,又瘦又高,穿著黑色的風衣。 露出袖口一截蒼白瘦弱的手腕。 然後輕輕地對他笑了一下。 就是那一刻,夏明之聽見了自己飄蕩已久的靈魂落地的聲音。 他一直在等的人終於回來了。 蘭醫生被這個回答震得想罵人,卻聽見夏明之這個不著調的在那邊問。 你說我現在求婚有多大幾率成功? 「你有個屁成功率,”蘭醫生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。 四年了你給我爭氣點,有點長進! 諮詢費打過來。 禮拜四下午過來! 電話被掛斷了。 夏明之覺得有點可惜,他是真的有那麼點想和蘭醫生探討一下求婚的可能性方案的。 雖然他現在還不確定阮卿心裡還有沒有他,但是早做準備又不是什麼壞事。 第二天夏明之不請自來,去阮卿的公司等他吃午飯。 他今天穿了一件短款外套和牛仔褲,往阮卿公司外的沙發上一坐。 腿長得無處安放,不知道是在和誰生氣,總顯得有點輕狂。 好在天生一張好皮相,即使皺著眉頭罵人,還是有不少人偷摸著多看他兩眼。 揣測他是在等誰。 阮卿不知道夏明之來了,早上夏明之也沒給他發短信說還車的事情。 阮卿出門的時候,在自己的愛車和夏明之的座駕裡遲疑了兩秒。 心安理得地開著夏明之的車來上班了,遇見同事的時候。 同事還笑著問他換車了。 阮卿嘴上佔了夏明之的便宜,“今天有事,開的家裡人的。」 所以當阮卿發現夏明之在公司外的時候,險些以為自己看錯了。 倒回來幾步,沒錯,就是夏明之。 夏明之不知道在和誰發脾氣,站到窗邊去通話。 眉頭緊皺。 我早三個月就做了安排,現在跟我說變就變。 到底是考驗我耐心,還是你們的人腦子裡在養魚? 夏明之冷笑了一聲,那邊似乎和他解釋,他極其輕蔑地掀了下眼皮。 阮卿腳步很輕,站在那兒聽了會兒夏明之也沒發現。 阮卿抱著手聽了會兒夏明之冷冰冰地罵人,突然覺得夏明之脾氣有長進。 以前夏明之比現在脾氣還臭,夏家的二公子,出了名的桀驁難搞。 是家裡重點監護對象,生怕一個沒注意這位爺又出去飆車惹事。 阮卿跟在夏明之身邊一年半,是親眼見過夏明之把人罵哭的。 有一回和徐家的長子有了矛盾,徐家那個不經揍。 差點住院,夏明之被自己爺爺抽了個半死,真的鬧到被送進醫院。 結果出來還是死不悔改。 那時候也就阮卿說話,他肯聽上一點,本來約了人出門。 阮卿一個電話說肚子疼,夏明之就趕回來了喂藥熬粥。 被一群狐朋狗友笑話是家養好男人。 夏明之一邊照顧阮卿一邊開著免提罵人,說活該他們孤獨終老最後年老中風都無人管。 他嘴裡一句不饒,手上還要記得給阮卿喂粥,三心二意。 忙得要命。 阮卿本來肚子就疼,笑得差點從床上滾下去,更疼了。 如今再回憶起來,阮卿也不由自主笑了一下,但這點笑意又很快隱沒了。 那時候就是夏明之對他這點與眾不同的溫柔,讓他以為自己真的特別。 真的可以牢牢把夏明之綁住,陪他過一輩子。 卻不想,那只是夏明之沒交往過他這樣的omega。 又可憐他身世難堪,所以帶著一點對弱小者的憐憫。 處處讓著他。 阮卿收回心神,夏明之也打完電話了,一回頭就看見阮卿站在後頭。 抱著手臂,笑容溫柔地看他。 你怎麼過來了? 阮卿問他。 不知道你有沒有空,和我吃個午飯? 夏明之心裡對電話那頭的人更惱怒了,本來是在等阮卿的。 結果罵人現場倒是被阮卿逮了個正著。 好在阮卿沒什麼不高興的樣子,他歪了歪頭,笑著問。 怎麼辦呢? 我還有半小時下班,可是今天下午有會議,午休只有四十分鐘。 他以為夏明之會掉頭就走。 然而半個小時後,阮卿坐在辦公室裡,吃到了夏明之讓人打包來的菜。 都分別裝在包裝精細的盒子裡,湯汁都沒有灑。 是以前阮卿最喜歡的那傢俬人菜館,根本沒有外送服務。 但也不知道夏明之是怎麼和老闆打交道的,只要阮卿想吃又懶得出門。 那傢俬房菜就會送貨上門。 阮卿口味偏甜,夏明之對甜口的菜其實興趣一般。 但他看著阮卿吃,倒也品出了幾分滿足感。 阮卿頭髮有點長了,今天隨意用夾子夾起了半邊。 穿著一件水藍色的襯衫,戴著一副黑框眼鏡,倒有點像夏明之記憶裡的樣子。 阮卿又是個貓舌頭,怕燙,吃一會兒就無意識地把粉色的小舌頭吐出來一會兒。 軟綿綿的一點舌尖,看得夏明之心裡也軟下來。 你現在工作很忙嗎? 夏明之問他,幫阮卿擦了下嘴唇邊一小點醬汁。 也還好,一開始不適應,現在習慣多了。 阮卿回道,“你倒是挺閒的,不用忙著趕稿嗎?」 他沒記錯的話,夏明之其實挺有工作狂的傾向。 其他人是萬年拖稿,他是寫起書來六親不認,從構思到完本都很快。 真的忙起來阮卿都沒辦法,只能在書房外頭踮著腳往裡看。 唯一的缺點就是脾氣不太好,助理被他炒了快一打。 直到後來有了阮卿這個對他百依百順的陪在身邊,夏明之才順心了許多。 發脾氣次數急速減少。 阮卿心口又晃了晃,覺得胃裡有點難受,也吃不下許多飯菜了。 看夏明之興致缺缺的樣子,故意夾了一個蛋黃味的點心送到他嘴邊。 夏明之看他一眼,不帶遲疑就吃下去了。 阮卿倒是愣住了,他記得夏明之最討厭蛋黃味的東西了。 但他也沒多問,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把筷子收回來。 貓兒一樣挑挑揀揀又吃了幾口,就宣佈吃飽了。 送客。 你晚上有空嗎? 被趕出辦公室前,夏明之問他。 有事嗎? 阮卿反問。 等了你一上午卻沒能約到你吃午飯,想問問你晚上能不能賞光? 夏明之說道,“我訂了海邊那家餐廳,你喜歡的。」 阮卿挑著眼看了夏明之一眼,“又不是我讓你等一上午的。」 不去,你退了吧,我晚上約了人。 阮卿說完,也不管夏明之了,收拾收拾資料就要工作。 夏明之無奈地看著阮卿,他的阮阮真的長大了。 不上當了。 那我明天接著等。 夏明之把阮卿的臉掰過來,捏著他的下巴接了個吻。 他聞到了阮卿身上的香水味道,今天是有點海洋氣息的。 乾淨又柔和,很配阮卿。 可他吸了一口,無端地有點焦躁。 這不是他想要聞到的味道。 他的嘴唇上痛了一下,低下眼阮卿不滿地瞪著他。 夏明之識趣地退開了,替阮卿關上了門,剛剛走出他們公司的門口。 就被一個女生給大方攔住了,也是個omega。 說早上就看見他了,覺得是自己喜歡的類型,問他能不能留個號碼。 這個女生的信息素是紫羅蘭味的,人也漂亮,一看就是活潑外向型。 阮卿從辦公室裡晃出來,去茶水間倒了杯咖啡。 不遠不近地看著門口發生的一切。 我有男朋友。 夏明之冷淡地點了下頭,繞了過去,甚至沒費心去看這女生長什麼樣。 阮卿沒聽見夏明之說什麼,卻看見那個女生惱怒地跺了下腳。 神色憤憤。 阮卿心裡非常小人地有點幸災樂禍,端著咖啡喝了一口。 隨即皺了皺鼻子。 公司茶水間的咖啡是真的不好喝。 阮卿把那杯咖啡倒掉了,回辦公室拿了磨好的咖啡重新泡。 他低頭的時候,突然發現自己漆黑的手機屏幕上映出了自己的臉。 是帶了一點笑意的,連自己都沒有發覺。 阮卿杯子裡的水倒多了,濺到了他手上,燙得他一抖。 他一邊吹著手上被燙紅的一小塊,一邊想,他在高興什麼呢? 夏明之是不喜歡那個女生,可是夏明之本來就誰都不喜歡。 他不也是被夏明之掃地出門的一員,有什麼資格幸災樂禍。 然而阮卿低估了八卦的傳播威力,夏明之走的時候。 公司裡分明沒有幾個人, 可是夏明之畢竟是從他辦公室裡出去的。 等阮卿下班的時候,好些人已經聽說阮副主編有個特別帥氣英俊的alpha男朋友。 知道阮卿工作忙,還特地來陪他吃午飯。 阮卿下班走人,和阮卿有點熟悉的幾個同事都笑眯眯問他是不是去約會? 阮卿就好脾氣地笑笑,隨便跟他們聊了幾句,說自己只是去買晚餐食材。 旁人一臉不信,卻也沒追問。 一直到出了大廈的門,阮卿才鬆了口氣。 他是很不樂意和人打交道的性格,剛出國的時候。 好長一段時間他都是自己獨自待著,一整天都可以不說一句話。 如今光是維持友好的社交,已經很讓人他疲憊了。 好在他裝的還行,大家都覺得他溫柔好脾氣。 阮卿到地下室去開車,走到車邊才想起,夏明之今天來找他。 半個字都沒有提還車的事情,他也就跟著忘了。 但是夏明之怎麼可能是真的忘了,阮卿坐進車裡。 調整好後視鏡,嘴角彎了彎。 如今他也熟悉這些花花腸子了,只要夏明之的車在他手上。 夏明之有的是藉口約他出去。 晚上八點,阮卿一個人出現在了離公司不遠的酒吧裡。 說晚上有約當然是騙夏明之的,他一個剛回國的人。 和誰都沒有深交,怎麼會有約。 倒是和夏明之,才見了一面就深度交流了。 阮卿託著下巴,意興闌珊地看著酒吧裡還不多的人。 他倒不是真的不想見夏明之,他是太想見了。 他太清楚自己對夏明之的渴望。 再這麼見幾面,用不了多久,夏明之又會變成埋在他心口的一劑毒藥。 深入到五臟六腑,讓他病入膏肓,難以自愈。 您的酒。 調酒師把酒杯輕輕推到阮卿手邊。 謝謝。 阮卿接過來,卻看見調酒師的手指捏住酒杯。 停了幾秒才鬆開。 阮卿微微抬起眼,調酒師眨著眼睛看他,頗具有曖昧氣息地問他。 客人你是一個人嗎? 阮卿也笑了下,然後搖了搖頭,沒有說話,然後就把視線移開了。 那調酒師倒也沒有纏著他不放,只是暗自可惜。 這位客人的相貌實在是很讓他心動,但是這位客人剛剛雖然在笑。 眼睛卻是冷的,只一眼,這調酒師就知道自己沒戲了。 此後陸陸續續來了幾個搭訕的,都被阮卿給拒絕了。 阮卿面前的酒已經喝完了一杯。 他想人類確實是極其善變的。 當年他學藝不精,滴酒不沾,被他在國外認識的“小師父”帶進酒吧裡面。 只會像塊木頭一樣坐在那兒。 有人過來搭訕,他表面不顯,胃裡卻覺得噁心。 跑去衛生間吐了個昏天地暗。 他的小師父扶著他出去,愁得不知道怎麼是好。 他還記得他小師父拖著他回去,一面走一面數落他。 快到家的時候,卻藉著燈光看清了他滿臉的淚痕。 小師父沉默了一瞬。 阮卿吶,你還真是我見過的,頭號痴情種子。 小師父嘆了口氣,似真似假地問他,“雖然我也是omega。」 你也是omega,但現在oo戀很流行的呀。 你要不和我試試得了。 小師父在燈光下對著他眨眨眼,面容生動又嫵媚。 「我很厲害的哦,保證讓你很舒服~”他一邊難受。 一邊卻被小師父逗得笑了起來。 他很想說,如果他可以忘記夏明之,他願意和任何人試試。 可惜他忘不掉,不論是心還是身體。 阮卿正想著,嘴角情不自禁流露出一點笑,他有點想念那個總是活潑愛鬧的小師父了。 你也是一個人嗎? 一個嬌嬌軟軟的聲音響起來,阮卿聞到了茉莉花的味道。 回過頭去,一個個子嬌小的omega坐在他旁邊。 很漂亮,一頭栗色的捲髮,兩條細細的腿慢悠悠晃著。 眼睛像帶著小鉤子一樣朝阮卿放電。 阮卿微微驚訝了一秒,這個omega和他的小師父有點像。 「我叫於忻,”那個omega一點都不見外的湊過來。 大概是知道自己長得好看,知道別人很難拒絕他。 他眨巴著眼睛看著阮卿,“你請我喝酒吧。」 請你喝酒可以,但話先說好,我也是omega。 阮卿抬手幫這個於忻和自己各點了一杯酒,調酒師頗為好奇地往兩人看了一眼。 兩個不同類型的omega美人貼在一起,燈光下一樣的雪白漂亮。 實在是挺惹眼的。 阮卿微微扯開自己的衣領,讓他的防標記頸環暴露在昏暗的燈光底下。 和於忻解釋,“你聞不到我的信息素,是因為被鎖住了。」 結果那個於忻眼皮子都不眨。 「我知道你是omega呀,”他頗為得意的樣子。 可是你長得好看嘛,我就喜歡長得好看的。 看來不只是臉有些相似,性格也和他的小師父挺像的。 阮卿想。 你是新來的嗎? 以前在這兒沒有見過你啊。 於忻趴在桌上看了阮卿一會兒,睜著圓潤的眼睛。 又誇了一句,“你長得真讓我喜歡。」 阮卿忍不住笑起來,還有這樣夸人的? 但他覺得這個小omega挺可愛,他看了看於忻的臉。 問,“你多大了,就來酒吧?」 我二十了! 於忻不滿地皺起眉頭,不過很快又高興了。 你喜歡長得嫩的嗎? 那也沒問題,我套上制服很顯小的。 不喜歡,謝了。 正好於忻的酒送過來了,於忻接過來喝了一口。 腳不老實地在阮卿的小腿上蹭來蹭去,但是長得小確實佔便宜。 阮卿總有被一隻奶貓蹭著的感覺,倒也不生氣。 我們交換一下聯繫方式嘛,你是不是住在附近。 以後我們可以約出來玩啊? 於忻衝他撒嬌。 我不喜歡omega,而且我有喜歡的人了。 阮卿平靜地說道。 於忻頓時苦了張臉,氣鼓鼓的,但是又不死心。 死皮賴臉地把自己的手機伸過來,“加一下嘛。」 萬一你們以後分手了,我可以第一個排隊呀。 萬一你們以後分手了……阮卿的心裡稍微空了一下。 他看著燈光底下於忻年輕嬌嫩的臉,心想他說的也有道理。 用不著萬一,且不說他和夏明之還沒有開始交往。 就算真的在一起了,總有一天,夏明之還是會走的。 那好吧。 阮卿添加了於忻的聯繫方式。 於忻的頭像是個花栗鼠,很可愛。 而阮卿的頭像是個小兔子,於忻也覺得可愛,心裡很是滿意。 於忻本來就是活潑的個性,阮卿反正今晚也沒有事情。 身邊有個小話癆解解悶也蠻好,不到一個小時的工夫。 阮卿已經知道於忻是附近大學的學生,兼職模特。 還乾的很出色。 家裡有個妹妹,很嬌氣但很可愛。 還有個垃圾前男友,扔在垃圾桶裡都嫌髒了手的那種。 如今前男友求複合他不答應。 你有沒有垃圾前男友,說出來讓我開心開心。 於忻已經有點醉了,惡狠狠地看著阮卿。 我跟你講,那個混蛋害我現在看見alpha都過敏。 於忻嗚嗚了兩聲。 阮卿也有點醉了,頭頂迷離的燈光灑下來,讓他有點頭暈。 前男友有一個,但是我捨不得把他扔進垃圾桶。 阮卿吃吃地笑起來,眉眼染上淡淡的紅,很漂亮。 卻也看得出很難過,“他特別好看,我捨不得讓給別人。」 為什麼呀? 再好看那也是前男友了。 於忻又喝了口酒。 阮卿也在思考,是的啊,為什麼呢? 夏明之和他分手以後,已經不是要了他半條命了。 幾乎是要了他整條命。 可他為什麼還是捨不得夏明之? 可能因為,他是我的英雄吧。 阮卿醉得眼睛微眯,他聽見身邊的於忻嗤笑了一聲。 大概是在笑什麼年代了,還有英雄情結。 可是阮卿沒有說謊。 他最初還不懂得什麼是愛情的時候,就已經離不開夏明之了。 因為是夏明之把他從昏暗的黃昏裡拯救出來了。 當初他被阮家的三小姐收養了,孤兒院裡的人都覺得他命好。 搖身一變,就成了阮家小少爺,堪稱一步登天。 但背後的種種只有阮卿自己知道。 阮三小姐是個精神病人,不發病的時候對他都很好。 彷彿真的像個慈愛的母親,還會把他抱在膝蓋上。 講一點以前的事情。 阮卿到現在還記得阮三小姐身上的味道,是很溫柔的蜜桃味道。 這構成了他對母親最初的一點幻想。 然而阮三小姐清醒的時候並不多,一旦發病了。 就誰也不認識,有時候阮卿本來好端端被她抱在懷裡。 下一秒就被狠狠地扔在了地上,一雙尖利的手惡狠狠地掐住他的手臂。 他害怕得喘不過氣來,視線裡只能看見阮三小姐猙獰的臉。 還有散落在他臉上的漆黑長髮。 他那時候太小了,躲都來不及躲,只能事後無助地縮在桌子或者櫃子裡哭。 身上的傷剛好又添了新的,青青紫紫疊在一起。 看著觸目驚心。 阮家分明是知道這件事的,但一個是自己家親生的三小姐。 一個是收養來的孤兒,反正也沒打出人命,誰都當不知道。 阮卿本來以為他會過著這樣的日子很多年,結果有一天。 當時剛上大學的夏明之來了阮家,無巧不巧的。 正看見被打的渾身是傷的他。 阮卿還記得,夏明之的手臂很有力,肩膀很寬。 他被夏明之抱在懷裡上藥,覺得這個他只見過幾面的哥哥一點也不兇。 是個好人。 後來他才知道,夏明之把他的事情直接鬧到了阮家老爺子那裡。 鬧得很不好看,多的是人罵夏家二公子未免驕縱。 居然伸手管阮家的閒事。 但不管怎麼說,那天以後,阮卿有了獨立的住處。 阮家三小姐不發病的時候,偶爾會來看看他。 阮家其他人還是拿他當空氣,雖然不虐待他,但也當他不存在。 更加讓阮卿想念起夏明之來。 後來夏明之只要放假回來,阮卿都厚著臉皮問能不能去找他。 夏明之大概也可憐他,每次都說好。 阮卿喝了口酒,自嘲地笑了笑。 他這一生都怯懦,卻把所有的勇氣都用在了夏明之身上。 再從酒吧出來的時候,阮卿和於忻都已經是半醉。 還殘留著一點神智,知道不能酒駕。 於忻比阮卿酒量好一點,靠在阮卿身上,撒嬌要跟阮卿回家。 要不阮卿和他回家也行,畢竟他家就在旁邊。 阮卿用已經有點混亂的大腦思考了一會兒。 但他還思考出一個結果,一雙手就突然穿過他的腋下。 把他抱進了懷裡。 他有約了,你自己走。 一個冷冰冰的,熟悉至極的男聲響起來。 阮卿有點呆呆地看著抱著他的夏明之,腦袋有點轉不動。 不知道為什麼夏明之會在這裡。 夏明之也低頭看他,阮卿明顯醉了,眼角和嘴唇都很紅。 軟綿綿倒在他懷裡,眼睛卻是水潤的,像奇怪他是誰一樣看著他。 夏明之剛剛開車路過這裡,突然一瞥看見自己的車牌號。 等他把車開過來停下,正好就看見阮卿和另一個人相互攙扶著出來。 那個人還抱著阮卿不知道說什麼。 夏明之氣得一把關上車門就走了過來。 想到這裡夏明之的心情更為糟糕,他上下打量了於忻一眼。 眼神裡既惱火又輕蔑,像個被侵犯了領地的獅子。 他不笑的時候本就很有壓迫性,alpha高強度的信息素帶著極度不愉快的信息素散發出來。 對面的於忻臉都白了一下。 再說一遍,你自己回去,阮卿我帶走了。 夏明之說著就把阮卿抱起來。 於忻急了,也顧不上怕他了,一把抓緊阮卿的手。 你誰啊? 你說帶走就帶走? 你萬一是壞人,我,我報警啦! 夏明之轉頭看他一眼。 看這個omega臉上的焦急不是作假,他一手摟著阮卿。 一手掏出了手機解鎖。 只見屏幕上,是阮卿幾年前和他的合影,阮卿乖乖地被他抱在懷裡。 臉頰紅撲撲粉嫩嫩,可愛得不行。 看清楚沒,他是我男朋友。 現在可以走了嗎? 夏明之問他。 於忻迷茫的眼睛看了一會兒,“那你對他溫柔點。」 他醉了。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。 夏明之也沒理他,抱著阮卿走了,小心翼翼地放進了自己車的副駕裡。 阮卿已經徹底醉了,剛剛最後一杯酒的後勁大。 如今酒精把他的大腦徹底變成了一團亂麻。 他迷迷糊糊地睜著眼睛,夏明之在給他系安全帶。 冷著一張臉很不高興的樣子,是那種想和他發脾氣又死命忍著的樣子。 阮卿突然笑了笑。 夏明之不知道他在笑什麼,不怎麼高興地捏了下阮卿的鼻子。 跟他說有約,結果就是和人在酒吧里約起來了。 阮卿看著夏明之稜角分明的臉,被酒精弄懵了的大腦以為還在幾年前。 夏明之還是那個性格惡劣卻對他網開一面的大少爺。 他伸出手抱住了夏明之,像是一瞬間又變回了十七歲的阮卿。 天真懵懂,軟綿綿地喊著夏明之。 明之哥哥。 夏明之愣住了,不可置信地看著阮卿,阮卿對他笑起來。 露出一個甜甜的小酒窩。 哥哥。 阮卿又脆生生地叫了一聲,這次連明之都省了。 夏明之知道阮卿是真的醉了。 他們還沒在一起的時候,阮卿就叫他哥哥。 因為阮家夏家算是世交,這麼喊也沒錯。 後來阮卿破釜沉舟地和他告白,和他在一起後還是這麼喊。 阮卿本就比他小,又臉嫩,穿著襯衫長褲也像學生制服。 軟綿綿地叫他哥哥,周圍人的目光頓時都像看禽獸。 但夏明之才不在乎別人怎麼看,捏著阮卿的小下巴要他再叫一聲。 後來阮卿一有事情求他就撒嬌叫哥哥,一生氣就氣得大喊夏明之。 光聽稱呼都能明白阮卿在想什麼,特別好懂。 如今阮卿也不過二十三,縮在座位上還是小小的一團。 夏明之的手裡抓著安全帶,他湊過去,阮卿的眼睛霧濛濛地看著他。 天真又柔軟,滿是依賴。 軟軟,再叫一聲。 夏明之低聲地誘哄道。 阮卿很聽話,他不僅又叫了一聲,還略微歪過頭。 親了親夏明之的指尖,像只討好的小貓。 夏明之狠狠地咬住了阮卿的嘴唇,阮卿很乖,軟綿綿地張開嘴。 任夏明之的舌頭入侵進來。 夏明之託著阮卿的後腦勺,兩個人在半封閉的空間裡親吻。 曖昧粘膩的水聲裡夾著阮卿一兩聲輕微的嗚咽,不動聲色地撩動著夏明之心頭的火。 軟軟,跟我回家好不好? 夏明之一邊親他,一邊低聲問道。 好呀。 阮卿很好拐帶。 夏明之抱著阮卿進門,幽暗的別墅裡頭亮起了燈火。 阮卿很乖,夏明之抱著他去洗澡也絕不亂動,讓抬手就抬手。 讓低頭就低頭。 昨天夏明之在阮卿身上留下的印子還沒消,今天又添了新的。 玫瑰一樣濃郁的紅色,咬在阮卿的脖子上。 夏明之的嘴唇碰到了阮卿脖子上的頸環,是冷的。 阮卿身上哪裡都是溫熱的,唯獨這一塊,是冰冷的。 剛剛因為要洗澡,他本來想幫阮卿把頸環取下來。 結果手指剛碰到頸環,還沒來得及問阮卿密碼。 阮卿就狠狠拍開了他的手,像個受驚的兔子一樣躲到了角落。 滿是戒備地看著他。 夏明之還以為阮卿酒醒了,正想解釋,就發現阮卿又可憐巴巴地看著他。 一點點蹭過來,親了親夏明之手上被拍紅的地方。 「你不要欺負我,”阮卿沒有醒酒,他只是覺得脖子上這個不能動。 但是他又後悔剛剛打了夏明之,“哥哥,對不起。」 夏明之當然不怪他,他倒是怕嚇著了阮卿,哄著他。 好,我不動你的頸環,你過來,我只是幫你洗個澡。 阮卿還縮在角落裡面,看夏明之只是對他伸著手。 沒有進一步動作,才慢慢放下心來,又變成乖巧聽話的樣子。 一點點蹭了過來。 夏明之牽著他坐進浴缸裡,他也乖乖坐好,在浴缸裡不亂動。 但隨即夏明之發現了另一個問題,阮卿身上不僅頸環解不下來。 他的手錶居然也是鎖定的,牢牢地圈住阮卿細瘦的手腕。 應該也是定製的。 有了前車之鑑,夏明之也沒敢動,好在是防水的。 不怕淋壞。 洗完澡夏明之抱著阮卿去床上,阮卿不老實,一直在他身上蹭。 還笑嘻嘻地看著夏明之黑著臉的樣子,大概是知道夏明之拿他沒辦法。 夏明之確實拿他沒辦法,他是個正常的alpha。 當然不可能愛人在懷還無動於衷,但他的手伸到阮卿身後摸了摸。 昨天晚上做得有點過分了,四年才重逢,他簡直變成了莽撞的毛頭小子。 恨不得真的把阮卿嵌到身體裡去。 所以今天還是算了。 不鬧了,睡覺吧軟軟。 夏明之親了阮卿一口。 阮卿不說話,縮在被子裡面。 他穿著夏明之的睡衣,太大了,把他整個都包了起來。 卻又偏偏露著肩膀和背。 他眼睛亮亮地看著夏明之,其實自己也困了,卻捨不得睡。 明之哥哥,你真好聞。 阮卿聲音裡帶著睏意,眼睛眨了兩下,睫毛顫顫的。 夏明之心裡突然一動。 軟軟,問你個問題好嗎? 夏明之把阮卿抱進懷裡。 阮卿眼皮子都在打架,打了個小小的呵欠,“嗯。」 你還喜歡我嗎? 夏明之聲音裡有點不易察覺地抖,說來是可笑的。 他這輩子聽過的愛語成千上萬,多的是人對他說我愛你。 可如今他問阮卿,卻只敢問,你還喜不喜歡我? 阮卿用睏倦的眼睛看著夏明之。 這一句喜歡似乎讓他的大腦有了片刻的清明,酒精的麻痺效果淡去了一點。 取而代之的是許多碎片般的記憶,拉著窗簾的房間。 浴室裡被水沖刷掉的血跡,永遠也撥不出去的電話。 阮卿的眼睛眨了眨,“喜歡的呀。」 但他沒說出口的是,他是喜歡的,可是夏明之。 明之哥哥,並不喜歡他。 阮卿僅有的一點清明用完了,困頓像潮水一樣襲來。 他闔上眼睛睡著了,小小的臉埋進被子裡,一點也沒有了白日裡煙視媚行的模樣。 四年的時光像是從他身邊退去了。 夏明之看著睡著的阮卿許久許久,幾乎以為他們又回到了從前。 他們還沒有分手,阮卿還是他一個人的小兔子。 夏明之知道,醉酒的人說的話是不能當真的,可是他胸腔裡那顆沉寂已久的心臟。 還是因為這一句簡單的喜歡,不安分地跳動著。 歡欣鼓舞。 我也愛你。 夏明之湊過去,輕輕地吻了阮卿的嘴唇,是軟的。 溫熱的。 第二天阮卿一覺醒來,已經把昨夜種種全給忘記了。 渾然不記得自己昨天都幹了些什麼。 他坐在夏明之的床上,只記得自己好像在酒吧認識了一個和“小師父”有點像的omega。 後來大概是有點醉,卻還記得要打車回家。 你醒了? 夏明之從浴室裡出來,看見阮卿一臉迷茫的樣子。 不由笑起來,“快刷牙,來吃早飯。」 阮卿掃了眼自己身上的睡衣,明顯是夏明之換的。 他突然臉色一變,被子下面的右手迅速去摸左手上的手錶。 還好,還在。 怎麼了? 夏明之看他神色不太對。 沒什麼。 阮卿笑了一下,暗自裡也在打量夏明之的神色。 慶幸自己所有不能示人的東西都被鎖住了。 我怎麼會在你這裡? 阮卿掀開被子下床,過分寬大的睡衣從肩上滑下來。 不提這個還好,夏明之雖然知道自己沒立場生氣。 面色卻還是不由自主冷了一點。 我昨天開車路過那裡,看見我自己的車了。 本來是想看看你在不在,結果就看見你喝醉了。 和別人抱在一起,正從酒吧出來。 阮卿擦了一把臉,聞言輕聲笑了一下。 他倒沒有這麼自不量力以為夏明之吃醋,但是才剛剛在床上相擁的omega扭頭就和別人在一起。 夏明之這樣的alpha肯定會被激發出佔有慾。 你還記得昨天晚上嗎? 夏明之不動聲色地看著阮卿的臉。 阮卿皺了皺眉,他昨天的記憶只截止到夏明之出現。 他又想起自己手上的手錶,雖然看上去沒被解開過。 但心還是懸到了嗓子口,不由自主地沉下了臉。 問道,“我昨天怎麼了?」 夏明之知道他這是不記得了,眼神一黯。 你昨天叫我明之哥哥。 夏明之說道。 阮卿愣住了。 好幾分鐘沒人說話,浴室洗手檯的燈光照得阮卿臉色一片慘白。 夏明之沉默地看著他,心裡想自己果然不該提這個。 看來我是醉糊塗了。 過了一會兒,阮卿才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,避開了這個話題。 你先去吃早飯吧,我過一會兒就來。 等夏明之離開了,阮卿才像被抽去力氣一樣。 他明明洗過臉了,卻又打開冷水往自己臉上衝。 胃裡那種熟悉的乾嘔又出現了,他幾乎站不住。 但最後除了幾口酸水什麼也沒吐出來。 早飯吃得很安靜,但很豐盛,擺了一桌子,中西都有。 阮卿沒有和夏明之面對著坐,倒是挨在一起。 夏明之這點還挺奇怪的,明明是個不沾煙火的大少爺。 卻偏偏廚藝不錯。 阮卿以前聽他提過,是因為夏明之的媽媽喜歡做菜養花。 夏明之跟媽媽感情一直好,有時候為了讓她高興就也下廚做幾個菜。 說起來,夏明之的母親去世也快有十年了。 昨天約你沒有空,那今晚呢? 夏明之抬頭問他。 阮卿收回心思,聽見夏明之又問,“我還不知道你回來以後住在哪裡?」 能給個機會拜訪嗎? 阮卿並不想讓夏明之來自己家,他怕夏明之一進門。 就發現他現在公寓的佈局,和當年他倆同居的公寓一模一樣。 「家裡太亂了,暫時不接受訪客,”阮卿脫掉了拖鞋。 光裸纖細的足背在桌下輕輕踩住了夏明之的腳,不輕不重地蹭著夏明之的小腿。 臉上卻不露分毫,對著夏明之笑了一下,“但我這週末有空。」 你想帶我去哪裡都行。 夏明之自然不會不答應,他已經放下了刀叉。 一隻手捉住了阮卿在桌子底下作亂的腳,稍微用了點力氣。 把阮卿拉進懷裡,接了一個綿長的吻。 阮卿收起腿,配合地半坐在夏明之腿上,夏明之的手順著他的膝蓋一路往上。 扣住了阮卿的腰。 但他另一隻手,卻不經意一樣握住了阮卿的左手腕。 手錶冰冷的表面貼著夏明之溫熱的掌心。 這天早上是夏明之送阮卿去上班的。 離公司還有一段距離,阮卿就下了車,離開前夏明之拉住了他。 晚上我來接你下班好嗎? 阮卿覺得有點稀奇,他以前可從來不知道夏明之也會如此緊迫盯人。 從前他和夏明之感情最好的時候,夏明之倒是也經常去等他下課。 可惜他只在國內上了半年大學,就退學去了國外。 那晚上再說。 阮卿對著夏明之笑了笑,開車走人了。 他已經快遲到了,快步走進去,等著電梯的時候收到一條短信。 發現是昨天遇到的小omega,於忻。 嗚哇對不起,昨天我也喝醉了,有個特別帥的alpha說是你男朋友。 我就讓他把你帶走了。 你沒事吧? 「「大哭】”阮卿微微地詫異,沒想到夏明之會說自己是他男朋友。 沒事,那是我朋友。 阮卿回了一條信息過去。 真的是朋友? 大概是放心了,於忻的回覆變得很盪漾,“那個alpha看見你的時候。」 信息素簡直自帶攻擊性,嚇得我都有點抖,我信你才怪。 雖然他很帥,但我也很可愛呀~阮卿你什麼時候有空。 記得約我哦,我約你也可以。 阮卿笑了一下,沒再回復,跟著其他人一起進了電梯。 夏明之看著阮卿進了寫字樓。 他開著車窗,抽完了一整根菸,昨天的種種在他腦子裡一一浮現。 阮卿護著頸環不讓解的樣子,還有手上居然帶著密碼鎖的手錶。 夏明之掏出手機,看也不看就撥打了一個熟悉的號碼。 那邊的人睡意朦朧地接起來,“誰啊?」 夏明之,又是你! 預約在下午兩點你個混蛋! 等不及了。 夏明之開始發動車子,“我現在就要和你聊聊。」 蘭無為醫生覺得自己上輩子一定欠了夏明之很多錢,才會被這個大少爺當驢一樣使喚。 但是看見夏明之陰沉著臉,站在窗邊,蘭無為又覺得心裡頭有點不安。 你該不會見到小情人,反而情況加重了吧? 蘭無為遞了杯咖啡過去,“喝嗎?」 夏明之轉過來,臉色全然不是在阮卿面前親和無害的樣子。 像一個在暗處潛伏了許久的獸類,就等著一擊將獵物捕獲。 蘭無為心裡猛地一沉。 心想別是真的惡化了。 然而半個多後。 蘭無為垂眼看著手中的記錄,臉色輕鬆了不少。 他給夏明之做了這麼久的諮詢,夏明之的問題已經基本好轉了。 剛剛急急忙忙接到夏明之的電話,他還以為怎麼了。 嚇得人都清醒了。 如今看來,純屬夏明之自己抽風。 蘭無為放鬆了身體,屬於醫生的那個蘭無為已經完成任務。 現在坐在夏明之面前的,是僅作為朋友的蘭無為。 但是夏明之的講述還沒有完,他也就安靜地聽。 他聽見夏明之說道,“那天我在他公司樓底下等他。」 看見他的第一眼,就想咬他後頸。 那你咬了嗎? 蘭無為問。 當然沒有。 夏明之坐在蘭無為的對面,手放在膝蓋上,有意無意地輕輕敲擊著。 你還是對阮卿充滿了佔有慾,想咬他? 想把他藏起來? 對其他omega都沒有這樣的衝動? 其他omega就算是發情期我都不會有這個衝動。 夏明之皺了下眉。 那你想咬他的時候,還有別的想法嗎? 自我厭惡……覺得噁心? 夏明之沉默了幾秒。 非常噁心,覺得自己像個怪物,像……那種吸血的怪物。 阮卿一旦真的被我咬了,我就會剝奪走他全部的生命力。 他一輩子都會被我所困。 夏明之看著窗外,窗外綠影蔥蔥,是個悠靜的好天氣。 他從前以為阮卿對他的誘惑,更多是來自於信息素。 因為他和阮卿的信息素高度匹配,天生就有極高的吸引力。 所以他總是逼阮卿戴上頸環,把所有味道牢牢地鎖住。 自以為這樣他就不會動搖,不會妥協。 可是現在阮卿的脖子上無時無刻不帶著那個黑色頸環,信息素的味道滴水不漏。 昨天阮卿睡在他懷裡的時候,他卻發現自己想要標記阮卿的慾望還是越演越烈。 他在燈下看著阮卿無辜的睡顏許久,兩顆尖銳的牙齒甚至有種刺痛感。 叫囂著想要把那個頸環破壞掉,咬下去,刺進阮卿的性腺。 然後阮卿就是他的了。 真正吸引他的,從來不是信息素,而是阮卿。 但他心裡偏偏又一直有個聲音,喃喃的,尖利地嘲諷他——魔鬼。 怪物,懦夫。 那你有產生過度的自我保護,出現憤怒甚至衝動報復等行為嗎? 蘭無為的眼睛從鏡片後盯著夏明之。 「沒有,”夏明之想起阮卿躺在他懷裡的樣子。 他搖了搖頭,“沒有,我還在心裡掙扎著是否應該標記他。」 我難以完全說服自己,但我也不想傷害他。 我不會再來一次了。 夏明之垂下眼,睫毛在臉上垂下一小片陰影。 遮住了眼中晦暗不明的情緒。 那你這不是能壓抑住自己的嗎,慢慢來,對阮卿好一點兒。 蘭無為也不計較夏明之拿他當驢使喚了,僅僅作為朋友。 他輕聲問道,“你還會夢到你母親嗎?」 夏明之眼睛飛快地眨了一下。 他有點遲疑。 從知道阮卿回來那天起,夢見了兩次。 還夢見她的墓碑,夢裡有百合花的味道。 夏明之母親的信息素,就是接近於百合花的味道。 最後一次聞到這個味道,是夏明之十八歲的夏天。 很濃的百合花味,有種近乎腐爛的感覺。 我夢見無數的百合花埋葬了她。 那鋪天蓋地的白色百合花,幾乎連日光也要遮住了。 濃郁到腐爛的花香漂浮在空氣裡,剝奪了人的一切感官。 夏明之在夢裡平靜地看著花把母親籠罩起來,他的母親穿著百合花一樣白色的裙子。 可過了一會兒,這條裙子底下卻有血滲出來,將裙子染成了深紅的顏色。 然後一座冰冷的黑色墓碑從地下升了起來,他的母親連同無數百合花一起沉了下去。 被埋葬了。 但他已經不再試圖伸手去把母親解救出來。 他不再像當年那個十八歲的少年人,歇斯底里地哭號反抗。 絕望地想留住她。 他知道她回不來了。 蘭無為輕輕地咬了下自己的舌尖,心裡輕輕地嘆息一聲。 他是親眼見證了夏明之這幾年的情況的,於公於私。 他都希望阮卿和夏明之儘快和好,到時候婚禮他一定會包個大紅包。 感謝阮卿為民除害。 但不管怎麼說,夏明之現在這個情況,已經比他兩年前好多了。 阮卿如今又回來了,無望的愛戀也有了轉機,怎麼看都是好事啊。 蘭無為正想著,就聽見夏明之問他。 蘭無為,你說一個omega,要在怎樣的情況下。 才會永遠都帶著防標記的頸環? 不是隻有發情期。 是連睡覺,洗澡,吃飯都不會取下來。 起碼在我面前是這樣的。 蘭無為愣住了,他一下子反應過來夏明之在說誰。 驚訝地睜大了眼睛。 阮卿? 嗯。 昨天他喝醉了,我想幫他取下來,結果阮卿和被嚇到了一樣。 狠狠地拍開了我的手,甚至不願意讓我靠近。 蘭無為的臉色白了白。 這可不像個好徵兆。 聯繫到夏明之和他袒露的那些分手細節,夏明之又說了多少關於不會標記的混賬話。 蘭無為心裡也情不自禁有了猜測。 但他嘴上卻說,“可能他一個人出國在外,四年裡沒什麼安全感……”這其實也有可能。 國外阮卿孤身一人,又長得這麼好看,採取非常規手段保護自己也沒錯。 夏明之知道蘭無為會這麼說。 他往後靠坐在沙發上,看著一片雪白的天花板。 刺眼的白色,像一場白茫茫的雪。 他問蘭無為。 那你說,又是什麼樣的情況,一個人才會定製一個自帶密碼的手錶。 也是時時刻刻都帶著。 不允許除自己以外的人觸碰。 房間裡一時變得很安靜,只有從窗外傳來的清脆婉轉的鳥啼聲。 還有馬路上聽不真切的汽車鳴笛的聲音。 夏明之稍微抬頭,看見了蘭無為也變得不安的臉。 他也不需要蘭無為回答。 他自己做了排除。 也許阮卿只是喜歡帶密碼鎖的東西,不能排除這個可能性。 但更有可能,他是在掩藏什麼秘密。 夏明之很冷靜地分析,“不可能是吸毒,那樣的話阮卿不會露出手腕。」 有可能是刺青,紋著別人的名字或者其他什麼。 「還有一種可能……”最後一種可能在夏明之的舌尖上滾了滾,像一塊燒紅的烙鐵。 幾乎要把他的聲帶都一起燃燒殆盡。 可能是刀疤,意外受傷,或者割腕留下的。 蘭無為的筆掉在了地上。 他早該知道,夏明之的諮詢費豈是好拿的。 而夏明之的臉,在早晨明亮的日光裡,冷得像一塊凝結的冰。 微風從打開的窗戶裡吹了進來,室內的空氣卻凝重得近乎膠著。 公司裡。 阮卿獨自站在洗手間裡,剛剛洗手的時候,他把手錶裡面弄溼了。 手腕有點潮乎乎的,就把手錶解了下來。 現在衛生間裡很安靜,只有日光從狹窄的窗戶裡傾洩下來。 但是不一會兒,阮卿就聽見女孩子溫柔的說話聲從背後響起。 他迅速拿起那個黑色的手錶扣在了手上,輕微的一聲響動。 手錶鎖上了,緊緊地貼住了他的手腕。 進來的是和阮卿關係不錯的兩個beta女孩,手上不知在哪裡沾了一些藍色的粉。 一邊說笑一邊也來洗手。 看見阮卿就笑著打招呼。 其中一個女孩看著阮卿手上的手錶,問道,“我早就想問啦。」 阮卿你的手錶在哪裡買的啊,感覺很酷哦,我也想買一個。 「朋友送的,”阮卿擦乾淨手,站直了身體。 他的身體本就是修長型的,穿的是一件輕薄的暗色襯衫。 在早晨的陽光裡能夠看見朦朧的腰線,他轉過身對著那女孩笑了一下。 眼睛微微彎起來,“他很少給人定製東西的,不過漂亮的女孩子他可以打折。」 阮卿說完就先走了,還不忘誇讚兩個女生的襯衣很好看。 兩個beta女孩情不自禁地看他走遠,挺拔修長的背影。 臀型很翹,腿又筆直如刀刃。 只是隨意的走動,也極有風情。 我收回不和omega戀愛的話,阮卿的話我可以! 一個女生邊沖掉手上的藍色粉末邊小聲說道。 剛剛他那麼一笑,我小心臟都砰砰砰了。 另一個女孩笑著撞了她一下,“可別做夢了。」 人家這麼好看會沒有男朋友嗎? 昨天你來得晚,沒看見阮卿男朋友,可帥的一個alpha。 啊……我也想戀愛,有沒有帥氣的女性alpha喜歡我一下啊。 實在不行男的也湊合。 那女生小聲地嗚嗚了兩聲,很快就把這個插曲忘記了。 而阮卿回了自己的辦公室,開始看稿子,一直看到中午。 才突然發現今天的手機很安靜。 一個早上了,除了一個廣告,就沒有響起第二回。 夏明之沒有給他打電話,也沒有發短信。 這天夏明之從蘭無為那裡出來,已經靠近傍晚了。 心理諮詢早就結束了,他在蘭無為家的沙發上躺了一個下午。 蘭無為的這座房子遠離街道,平日裡十分安靜。 素白的窗紗被微風吹得鼓動起來,窗邊是精心飼養的綠植。 像隱居在山外,十分適合虛擲光陰。 中間他大哥夏明一打來了電話,也是問他阮卿的事情。 他大哥跟他感情素來很好,當初他不肯順著家裡安排的路走。 家裡一氣之下斷了他生活費,也是他大哥在背後默默幫他擺平。 細說起來,當年他和阮卿分手,大哥還勸過他。 怕他後悔。 偏偏他當時年少氣盛,自以為被觸犯雷區,什麼都聽不進去。 喂,哥,怎麼了? 你在哪兒? 夏明之遲疑了一下,“在家。」 他大哥也不知是信還沒信,但也沒細究,“我聽說老周說。」 你追阮卿追到手了? 夏明之輕輕嘖了一聲,他就知道老周這個叛徒。 阮卿現在上班的公司就是老周家的產業,肯定是老周聽見什麼了。 傳進他哥耳朵裡。 「我要這麼快追到手就好了,”夏明之嘀咕道。 你們別去煩阮卿,我現在別說追人了,試用期都沒過。 你們再一煩他,阮卿脾氣又軟,被你們嚇著怎麼辦? 雖然也可能是他們被現在的阮卿嚇到。 「沒出息的東西,”夏明一冷哼了一聲,“你什麼時候帶阮卿回來吃頓飯也行。」 那孩子我覺得挺好的,你既然現在知道錯了,就早點把人娶回來。 你以為我不想娶啊? 夏明之不怎麼高興回他哥話了,什麼人啊,專戳他痛處。 不過,阮卿這次回來,阮家好像這兩天才知道這事兒。 夏明一有點遲疑,“我那天遇見阮家的人,似乎阮卿回國這麼些天。」 都沒有聯繫過阮家。 以至於阮家的人說話不怎麼客氣。 他憑什麼要告訴阮家? 夏明之的聲音冷了下來,“他阮家當得起嗎?」 真以為自己給過阮卿什麼恩惠,以為阮卿還隨便他們擺弄? 想領回來就領回來,想扔出去就扔出去? 阮家是個什麼骯髒地方,夏明之年少的時候可能還不清楚。 現在的他卻一清二楚。 但夏明之說著又住口了,阮卿被阮家送出去的時候。 正是他剛和阮卿分手的時候。 那時候他在機場接了阮卿最後一通電話,卻沒有認真去聽阮卿說什麼。 只是逃避般掛了電話登機,不再理會國內的一切。 結果等他從國外回來,阮卿已經不見了。 阮家答覆他說阮卿是因為受了刺激,自己要求出國的。 想和國內都斷個乾淨,可能就留在國外不回來了。 他信了。 他沒有再追問,以為是自己傷透了阮卿的心。 一直到一年以後,他才知道阮卿遭遇了什麼。 說到底,阮家不是東西,他也一樣。 但他畢竟姓阮,當年收養手續也是辦了的。 「而且……”夏明一想起自己隱晦聽見的一點傳聞,有些猶豫著要不要告訴夏明之。 但想了想自己弟弟的這個脾氣,還是算了。 而且過段時間就是阮家老爺子八十大壽,看意思可能是要喊阮卿回去的。 夏明一聽見他弟弟在那邊一言不發,就知道他又倔上了。 這次不一定是壞事。 阮卿畢竟是阮三小姐唯一的孩子,哪怕是收養的。 不是壞事,阮家幹過好事嗎? 夏明之扯了下嘴角,冷哼了一聲,“哥你要遇見阮家的人。」 告訴他們,阮卿現在是我夏家的人,還輪不著他們拿捏。 「你說他是夏家的沒用,得阮卿自己點頭,”夏明一懶得理自己這個混賬弟弟。 我掛了,你有空也多回來吃飯。 電話被摁斷了。 夏明之還躺在沙發上,心煩意亂。 他手長腿長,縮在沙發上總顯得有點束縛,又有點孩子氣。 過了一會兒,蘭無為推開門進來,一眼看見他。 你怎麼還在啊? 蘭無為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,“這位大少爺。」 您在我這兒一下午,到底思考出一些什麼來了? 夏明之閉著眼,懶得理他。 他思考了一下午又有什麼用呢,過去的事情之所以叫過去。 就是因為無可挽回。 如果給他一個時間穿梭機,他倒是很願意回到過去一巴掌扇死那個自己。 「什麼都沒思考出來,”夏明之有點自嘲地說道。 反正我現在把自己全交給阮卿處置了,他要我生就生。 要我死就死。 全聽他的。 那他要就是不和你複合呢,複合後又甩了你呢? 你也聽他的? 蘭無為刺激他。 夏明之睜開了眼睛,他黑色的眼睛瞥了蘭無為一眼。 看得蘭無為冷不丁抖了一抖。 卻聽見夏明之說道。 那也聽他的。 我孤獨終老,死了以後葬他旁邊就行。 蘭無為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。 「您可真行,”蘭無為呵呵一聲,“那你可得爭取活長一點。」 最好看著阮卿跟別人恩愛一輩子,氣死你個老王八。 夏明之懶得和他說了,一翻手機發現已經四點多了。 立馬翻身從沙發上下來。 你幹什麼去? 蘭無為奇怪地看他,“待了這麼久了,乾脆把晚飯吃了吧。」 「誰要跟你吃晚飯,”夏明之瞥了他一眼“我去接阮卿下班。」 阮卿今天沒法自己開車回家。 他自己的車這兩天就沒開過,借夏明之的車又扔在酒吧外頭了。 他走到公司外頭,本來準備打車回家,結果一輛略微眼熟的黑色車輛徑直停在他面前。 司機還很英俊。 夏明之降下車窗,趴在方向盤上看他,“這位先生。」 坐車嗎? 阮卿收了手機,笑著問,“車費怎麼算,太貴我可付不起。」 夏明之從窗戶裡探出自己那張英俊的臉,“不貴。」 一個吻就任您差遣,去哪裡都行。 阮卿聞言一愣。 從前夏明之也對他說過同樣的話,說只要他一個吻。 天涯海角都可以陪他去。 阮卿心裡輕嘆了一聲,早該知道的,夏明之這種拿情話當飯吃的人。 能有多少真心? 但他還是低下頭,在夏明之臉上親了一下。 那就麻煩你送我回家了。 但阮卿只讓夏明之把自己送到了樓下,非常沒有禮貌的。 一點也沒有請夏明之上去坐坐的意思。 夏明之可憐兮兮地看他,他也不為所動。 這個週末我先預定了,別忘了。 阮卿親了下夏明之的耳朵,在他耳邊輕聲說道。 然後就轉身上樓,沒再看夏明之。 夏明之靠在車上,無可奈何地笑了下。 進了自己的房間,阮卿換下穿了一天的工作裝。 從櫃子裡拿出一件遠比自己身材寬大的襯衫,當睡衣穿。 長度剛剛蓋過他的臀部。 這件衣服經歷過反覆的曬洗,已經變得很柔軟。 也很舊了。 即使是夏明之本人在這,可能也認不出這是自己的一件舊衣。 室內是恆溫的,阮卿直接穿著這個衣服做晚飯。 切水果的時候,他從器皿的反光上突然發現自己是笑著的。 並不是那種很明顯的高興的笑,但嘴唇確確實實是彎著的。 他一個不小心,刀子就切了手,紅色的血珠冒出來。 染紅了才切了一半的牛油果。 但是疼痛能讓人迅速清醒。 阮卿把手上的傷口放在水下衝,傷口已經被衝得發白。 冰冷的水讓手指也變得冰冷。 但阮卿像是沒有感覺一樣,其實這不是正確的處理方式。 傷口也不應該沾水,但是不知道為什麼,看著血跡被沖走他心裡會舒服一點。 又過了很久,他才抬手把水龍頭關上,水流迅速被切斷了。 血跡也乾乾淨淨,只有一個粉色泛白的傷口。 阮卿對於各種傷口已經很有經驗,這麼一個小口子明天就能長好。 他也沒管,只是把那個沾著血的牛油果扔掉了。 繼續做飯。 吃晚飯的時候他還精心擺了一個盤,本來想發給夏明之又覺得未免刻意。 最後只發了一個朋友圈,對夏明之一人可見。 這也是他在國外的小師父教的,小師父諄諄教誨。 要又純又浪,才能當夜場王者! 雖然我對誰都浪。 但有時候只浪給一個人看,也是終極殺器! 阮卿不由笑起來。 隨手翻了翻小師父在幹嘛,卻看見他最新一條的動態是——“還有半個月回國。」 好激動哦! 阮卿不由驚訝,從手機上翻出了小師父的號碼。 摁下了撥打鍵。 要說阮卿和小師父的相遇,也是一場頗為奇葩的經歷。 當年他在國外渾渾噩噩,誤打誤撞把小師父當成了夜場男孩。 膽怯又認真地詢問能不能包下他,跟他學習勾人的技巧。 小師父本來是暴怒的,心說這是哪來的不長眼的王八蛋拿他當鴨。 他正準備給阮卿上一課,讓他好好知道一下人生的陰暗面。 結果一抬眼,正看見阮卿站在燈光底下,慢慢解掉了圍巾。 後來很多次,小師父都還會回憶起那一天。 阮卿的那條圍巾是藍色的,很柔軟,解開後露出的臉蒼白消瘦。 眼睛顯得特別大,卻有點黯淡,雖然酒吧裡光線不好。 小師父卻還是看清了阮卿的五官。 每一寸肌膚,每一處五官,都是踩著小師父心上的萌點長的。 他甚至愣了三秒鐘沒說話,心說上帝顯靈了,夢中情人居然從夢裡活過來了。 就是好像太瘦了一點。 小師父迅速收回了準備了撓人的利爪,溫柔一笑。 當然可以,請問客人您是單次還是包月啊? 要不包月吧,我很便宜噠。 阮卿傻乎乎地看他,聲音很小地說,“都行。」 週五的時候,夏明之來接阮卿回自己家裡。 路上的時候,夏明之看見路邊有花店在賣百合花。 擺在外頭,明明隔得這麼遠,他卻彷彿聞見了味道。 那種令人窒息的花香從回憶深處翻湧而來,夏明之不得不在開過去之後。 把天窗也打開透氣。 所以接到阮卿的時候,他還有點心不在焉。 好在阮卿也不急著跟他說話,還忙於和電話那邊的人商討工作的事情。 阮卿之前在國外已經工作過一年,現在回國直接被朋友推薦進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雜誌社。 擔任文藝板塊的副主編。 如今夏明之這個名字在文學界炙手可熱,雖然夏明之不愛露面。 也從不接受採訪,但畢竟是夏家的二少爺,又有一張俊美得堪比明星的面孔。 所以無論怎麼躲避,關於他的八卦還是時不時會流傳出一點。 比如阮卿就知道,林家的那個長子其實對夏明之有意思。 不顧兩人都是alpha的身份幾次告白。 可惜夏明之對alpha不感興趣,直接說自己有喜歡的人了。 讓林少爺趁早滾蛋。 上回夏明之來找他的時候,已經被公司的一些人認出來了。 因而上級這幾天旁敲側擊讓他和自己男朋友說說, 看在他阮卿的份上給雜誌一個採訪的機會。 電話採訪也行。 阮卿說了八百遍夏明之不是他男朋友也沒有用,煩的不勝其擾。 他太瞭解夏明之了,夏明之的字典裡就沒有給誰面子這個說法。 其實雜誌社的大老闆就和夏家有交情,夏明之要是肯給這個面子。 早就給了。 所以阮卿掛了電話,也只是順嘴和夏明之提了一下。 「你以後還是不要總往我公司跑了,”阮卿有點無奈。 你這張臉這麼有辨識度,弄得我們公司上級以為你是我男朋友。 非要想約你採訪。 「不過我已經拒絕了,說你不會答應的,”阮卿想到這幾天被騷擾。 就頭疼地摁了摁太陽穴,覺得吃飯都沒了胃口。 夏明之卻被他那句淡淡的“以為是我男朋友”給刺激到了。 夏明之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。 他當然知道現在就妄想和阮卿恢復到從前無疑是痴人說夢,但是聽見阮卿如此無所謂的。 根本不在意他想法的話,還是會覺得心口被人一拳打中。 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拒絕? 夏明之問道。 阮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,“你不是從來不接受採訪嗎?」 「那是對別人,”夏明之的聲音沒什麼起伏。 眼睛還看著前方的路,“如果是你採訪我,隨時隨地都可以。」 終身獨家授權。 阮卿愣住了,他倒是真沒想到,夏明之會給他這個面子。 「你是認真的,還是開玩笑,”阮卿總覺得哪裡不太對。 又不想給夏明之添麻煩,讓他為難,“雜誌社那裡我可以應付。」 「他們也不至於就為了這個為難我,你不用勉強……”“我沒有勉強。」 夏明之打斷了他,“我說真的,阮卿,只要是你的事情。」 我都願意的。 阮卿沉默了一會兒。 他想,夏明之還真的變了不少,也可能是因為他現在確實很招夏明之喜歡。 那你先送我回家一次,他們已經把採訪提綱發給我了。 阮卿笑了笑,一隻手在夏明之的膝蓋上畫了個圈。 我晚上再跟你做獨家專訪。 晚飯是在一家日料店吃的,菜品味道不錯,但兩個人都吃得有點心不在焉。 細算下來,阮卿跟夏明之重逢以後,其實也就滾了一次床單。 阮卿本來以為四年都清心寡慾,又經歷了漫長的自我洗腦。 他對夏明之的渴望應該已經被日復一日的絕望消磨了,但沒想到。 回國以後僅是一次肌膚相貼,就讓他像是又變回了四年前的阮卿。 恨不得每天都和夏明之纏在一起。 想到這裡,阮卿幾乎是下意識地,感覺胸口悶了一下。 夏明之關切地問,“你怎麼了?」 阮卿搖了搖頭,“沒事。」 吃晚飯,阮卿就跟著夏明之回了家。 之前來夏明之家裡,不是被慾望衝昏了頭腦,就是醉酒。 阮卿還沒有仔細看過夏明之現在的住宅。 裝修走得還是簡潔冷感的風格,然而室內的燈光是暖的。 有些擺設,阮卿乍一眼看去竟覺得熟悉。 他注意到夏明之家的客廳裡掛著一幅畫。 畫很簡單,是初學者的筆觸,畫著一束陽光底下的向日葵。 裝在靛藍色的花瓶裡。 這樣的一幅畫,既非名家出品,手法也很稚嫩。 與夏明之這個豪宅,實在不算相配。 阮卿一開始還沒有在意,他已經忘了這幅畫和自己的聯繫了。 直到他看見畫上的落款。 「阮卿”。 是他的畫。 是,夏明之手把手,教他畫的畫。 阮卿不由愣在了那裡,他都快不記得這幅畫了。 夏明之是被從小培養的世家子弟,別說是畫畫。 彈琴馬術甚至弓箭,都是有家庭教師認真教導過的。 而他是在孤兒院裡被放養長大的,進了阮家雖然有人教了。 基礎卻差了太多,總也跟不上。 他就去纏著夏明之。 那時候夏明之還不是他男朋友,只能算一個關係還不錯的哥哥。 他卻厚著臉皮,趁著夏明之放假,說想要他指導畫畫。 夏明之就花了一個下午看他畫畫,隨手幾筆幫他修改了作業。 後來這副作業,阮卿並沒有交上去,而是偷偷地私藏了下來。 等夏明之成了他的男朋友才得意洋洋地展示出來,告訴夏明之。 自己對他垂涎已久。 當年阮卿被夏明之掃地出門,夏明之把那個公寓都留給他了。 可最後他出國的時候,卻沒有帶走公寓裡任何一個東西。 他以為這些舊物早該被夏明之扔進了不知道哪個垃圾桶。 可現在,這幅畫卻好端端的,掛在牆上,向每一個來訪的人昭告存在。 夏明之在旁邊有點緊張,他其實完全可以收起這幅畫。 收到那個秘密的房間裡去,不讓阮卿回憶起過去。 可他卻還是不死心,抱著一點殘存的念頭,想知道阮卿看見這幅畫的反應。 結果阮卿在這幅畫面前站了一會兒,最終什麼也沒有問。 阮卿的視線停留了一會兒就移開了,低頭看了眼手機。 對夏明之笑道,“那我先去洗澡了,待會兒再來採訪你。」 夏明之不由抓緊了沙發的椅背。 好。 夏明之說道。 阮卿收到的那份採訪提綱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,最前頭幾個問題無非是問問創作構思。 創作靈感,還有夏明之下一步有什麼計劃。 但是“夏明之首次專訪”這個噱頭已經足夠吸引人了,阮卿心想。 雜誌社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。 他洗了澡出來,裹著夏明之的睡袍,就坐在夏明之腿上提問。 他懶懶散散地靠在夏明之懷裡,背貼著夏明之堅實的胸膛。 剛洗完澡,兩個人身上都有一樣帶著水汽的淺淡香味。 夏明之抱著他,倒是有點想起從前阮卿靠在他懷裡。 要他幫忙看課堂作業,嘰嘰咕咕地說著學校裡哪個老師特別好說話。 哪個老師格外古板。 你的理想型是什麼樣的Omega? 阮卿唸到第四個問題,不由一怔,隨即搖了搖頭。 這都什麼問題,對作家的私人生活倒是很好奇。 這個問題還是劃掉吧。 阮卿知道夏明之不喜歡回答這些情感問題,以前就抨擊過不少次。 說只是為了滿足窺探欲罷了。 結果夏明之卻按住了阮卿的手。 阮卿疑惑地“嗯?」 了一聲,抬起頭,夏明之也在低頭看他。 也許是揹著燈光的緣故,夏明之的瞳孔一片深邃。 是那種夜空下的海洋的顏色。 阮卿聽見他說。 我理想型的Omega,叫作阮卿。 一個溫暖的吻落在阮卿的額頭上,不帶情慾色彩。 彷彿在親吻一隻柔弱的貓兒,帶著溫存與憐惜。 他喜歡冰淇淋和甜食,喜歡吃辣,下雨天不愛出門但是喜歡從玻璃窗裡往外看。 討厭洋蔥,也有點怕大型狗。 對音樂不感興趣,但是很愛看書。 他很乖,有一點愛撒嬌。 睡覺的時候總喜歡蜷成一團,最好是靠在我懷裡睡。 這就是我的理想型。 室內一時很安靜。 夏明之的吻離開了阮卿的臉頰,但視線卻還盯著阮卿不放。 從夏明之的角度看,他這番話幾乎與告白無異。 再次,也是將自己的心思完全暴露在了阮卿的眼皮子底下。 但阮卿不這麼想。 當年他還沒有跟夏明之在一起的時候,夏明之交往過的人就只多不少。 他跟在夏明之身邊,乖巧扮演著鄰家弟弟的角色的時候。 也不止一次聽見夏明之語帶輕佻地和他的情人說“喜歡”。 我喜歡你。 這四個字,對阮卿來說,重若千鈞。 但對於夏明之,卻是溫存過後的一點附贈禮物。 什麼也不能代表。 如今夏明之說他是理想型,阮卿倒也不驚訝,畢竟他現在應該很討夏明之喜歡。 他心裡只是有一點細微的費解。 因為夏明之列數的種種標準,分明是四年前的他。 那個愛哭又懦弱,只會黏在夏明之身邊的阮卿。 「其實我現在也能吃洋蔥了,”阮卿靠在夏明之懷裡笑了笑。 輕飄飄把這一頁揭過去,“在國外待久了,也就能適應了。」 但他還有一句話沒說。 其實他不愛吃辣的,是夏明之喜歡吃,他才逼迫自己。 即使被辣的滿臉通紅也要咬牙吞下去,然後在遇見夏明之的時候。 能夠假裝期待地說,想要夏明之帶他去吃湘菜。 他那麼努力地去迎合夏明之喜歡的一切,只是為了能在夏明之身邊待的久一點。 再久一點。 這天晚上,阮卿留宿在了夏明之家裡。 真的要細論起來,這還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的情況下住在夏明之家裡。 阮卿縮進被子裡的時候,身體總有點不易察覺的僵硬。 他抬頭看著床頭的那一盞燈,終於意識到這個臥室的格局。 和他家是有點相似的。 準確來說,和他四年前與夏明之一起住的那個公寓的主臥相似。 當年的那個公寓,阮卿搬進去的時候是極其雀躍的。 因為據他所知,在他以前,夏明之還沒有和任何一任情人同居過。 那時候夏明之牽著他的手走進來,把他抱到飄窗上。 陽光正好,落在身上暖融融的,兩個人靠在窗子上接吻。 夏明之叫他阮阮,像是情不自禁,跟他說我愛你。 但是一晃眼,物是人非。 那間公寓,依照夏明之的性格,應該早就廢棄了。 夏明之吹完了頭髮,也鑽進了被子裡,他把阮卿拉進懷裡。 兩個人親密無間地貼在一起,被窩裡卻只能聞到一點屬於夏明之的信息素。 阮卿身上乾乾淨淨,只有頭髮上一點殘留的柑橘香味。 夏明之的視線落在了阮卿的脖子上,他想他猜的沒錯。 阮卿不僅和他上.床的時候不取下頸環,而且連夜裡休息。 都不讓頸環離身。 可他心裡對阮卿的渴望,卻隨著兩人的接觸愈發的蠢蠢欲動。 夏明之只能隨便聊點別的轉移注意力。 你還記得言沉嗎? 夏明之問。 記得。 言沉是夏明之的朋友,以前夏明之經常帶著阮卿和他們一起聚會的。 如果阮卿沒記錯的話,言沉是個和夏明之截然不同的。 沉默寡言的alpha。 這小子馬上要舉行婚禮了,婚禮的對象你猜是誰? 阮卿趴在夏明之懷裡打了個哈欠,卻也有點好奇。 他記得夏明之他們當時就嘲笑言沉是母胎solo,大齡處男。 還是阮卿看不過去幫言沉說話,揪著夏明之問他和夏明之的時候也是第一次。 夏明之是不是要連他一起嘲笑? 言沉喜歡的人我還真想不出。 阮卿想了想言沉那個可以一下午不說一句的個性,普通的omega怕是真的受不了。 這人你很熟,就是沒見過面。 你以前喜歡的那個演員,穆雲升。 夏明之看見阮卿一瞬間瞪大了眼睛,不由笑了起來。 這個穆雲升是阮卿少年時代的偶像,但很早就息影了。 後期幾乎不出現在銀幕上。 阮卿當時嚷嚷了八百次生不逢時,錯過了偶像最活躍的年紀。 還偷偷摸摸花大價格買了穆雲升的等身抱枕,嘿嘿嘿地藏到自己的小衣櫃裡。 三兩下就被夏明之翻出來,氣得大叫阮卿移情別戀。 後來只要看見阮卿兩眼放光地盯著屏幕,夏明之就酸不溜丟地在旁邊給阮卿念穆雲升的花邊緋聞。 差點沒被阮卿拿抱枕砸出去。 「現在你可不能再惦記人家了,”夏明之捏了下阮卿的耳朵。 人家有家室了。 阮卿想起以前夏明之和他鬥智鬥勇也挺無奈的。 其實他那時候真的喜歡穆雲升到了迷戀嗎? 也不是。 他不過是喜歡看夏明之氣得牙癢癢,又拿他沒辦法。 他喜歡看夏明之對他充滿佔有慾,不允許他的注意力被其他人分去一絲一毫。 那我去給他婚禮送個花,以表清白行了吧? 阮卿無奈道。 夏明之湊上去親了阮卿一下,“當然可以,但是你要和我一起去。」 也不用等婚禮了。 聽見你回來,言沉他們都想攜帶家屬跟你見見面。 阮卿有點驚訝。 他和言沉那幫人的關係應該還沒好到這地步,沒道理他們專門等著給自己接風洗塵。 這隻能是夏明之主動把他再次帶給自己的朋友見面,還都是帶著家屬的……阮卿不由沉默了一會兒。 其實他第一次和夏明之的朋友們見面,夏明之介紹的時候。 只說他是世交家的弟弟。 但是後來,對他的稱呼逐漸變成了“我家的小朋友”“我家裡人”和開玩笑式的“我老婆大人”。 如今再次相逢,夏明之要怎麼介紹他呢? 夏明之也在看著阮卿,他其實琢磨了好幾天,自己要怎麼追回阮卿。 從前那次戀愛是阮卿追的他,不管不顧,奮不顧身地只求一個能在他身邊的機會。 如今世事變幻,他和阮卿的位置已經顛倒了,也該輪到他。 為阮卿奮不顧身一次了。 你也回國這些天了,你就當和以前的老朋友見見面。 夏明之在被子底下握住了阮卿的手,帶著點勸哄的意味。 「好吧,”阮卿眼睛微微閉著,嘴角上勾,“我去和我男神要個簽名合影。」 夏明之不滿地咬了下阮卿的嘴唇,心裡惦記著讓言沉把老婆看緊點。 別總放出來勾引他家阮阮。 那我跟言沉說一下,估計就下個禮拜吧,去言沉新家。 就當給他暖房了。 阮卿閉著眼睛,輕輕“嗯”了一聲,帶著點鼻音。 是有點睡意了。 夏明之就也不吵他,把床頭的燈調暗了,卻留下一點微弱的光亮。 使房間不至於變得漆黑一片。 阮卿怕黑,以前睡覺的時候不僅要鑽他懷裡,還不許關燈。 這本該是阮卿回國以後,與夏明之一起度過的第一個平靜溫馨的夜晚。 就好像他們不過是普通的久別重逢,如今又親密地睡在同一張床上。 夏明之心口像浸沒在溫水裡,有種溫吞的暖意。 但是隔了好一會兒,夏明之以為阮卿已經睡著了。 阮卿放在床頭的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。 這一聲鈴聲在寂靜的夜裡未免太過突兀,夏明之不知怎的。 心頭跟著一跳。 阮卿剛有點睡意就被吵醒了,手從被子裡伸出來。 迅速劃開了屏幕。 是條短信。 非常的不合時宜,甚至沒有考慮收信人可能已經入睡。 像極了阮卿印象裡專橫的作風。 手機屏幕散發出幽幽的藍色光線,照亮了阮卿陡然變色的臉。 夏明之也不由在意起來。 怎麼了? 夏明之忍不住問他。 阮卿把手機又扣了下來,沒有回覆。 他沒有立即回答,他把手機握的很緊,指甲蓋都泛起了白色。 夏明之透過室內微弱的光,能看見阮卿閉著眼睛。 面色還是平靜的,牙齒卻不自覺咬著嘴唇。 又過了好一會兒,阮卿才低聲說了一句,“是阮家的人。」 讓我回去參加阮家老爺子八十大壽,說有關於我母親。 阮三小姐的事情要和我交代。 夏明之一愣,想起了他大哥告訴他, 阮家似乎有意圖喊阮卿歸家。 但阮家這兩個字已經足夠讓夏明之厭惡了,他下意識地臉色一沉。 卻聽阮卿說道,“其實他們前幾天就給我打過電話了。」 我推脫了,說會送賀禮,但是人可能就不到場了。 大喜的日子,別好端端地被我敗壞了興致。 阮卿嘆了口氣,“沒想到他們還挺執著。」 那你想去嗎? 夏明之問他。 想去嗎? 阮卿也在想這個問題。 其實他十七八歲的時候,除了渴求夏明之的愛。 心裡頭也是有一點希冀,希望阮家能接納他,不用真的當自己的孩子一樣對待。 只要別拿他當空氣就行。 他後來之所以拿夏明之當作自己生命的全部,除了因為太依戀夏明之。 也是因為他在情感上一片空白,一旦失去夏明之。 他就一無所有。 可是他如今不是那個十七歲的阮卿了。 阮卿閉著眼睛,腦海裡卻浮現出阮三小姐的臉。 他印象裡,阮三小姐總是坐在窗邊,穿著柔軟的長裙子。 頭髮很長,皮膚素白,眼睛帶著一點淺淺的褐色。 她身上總是帶著甜甜的蜜桃味兒,乍一眼看去。 像是書裡走出的舊時美人。 雖然阮三小姐發病的時候,幾次險些致阮卿於死地。 但他從沒有怨過她。 他知道她是控制不了,她是因為生病了,才會失去理智。 每次阮三小姐恢復清醒了,總是會含著眼淚看他。 小心翼翼地給他上藥,說寶寶對不起。 阮卿偷聽過家裡僕人說話,說阮三小姐其實有過孩子的。 但還沒等足月,就流產了,在那以後,阮三小姐就瘋了。 如果阮三小姐還在,我應該會回去看一眼。 阮卿睜開了眼,輕聲說道。 可是阮三小姐已經死了。 夏明之心裡頭一沉。 阮卿沒有看夏明之,卻問他,“你們夏家和阮家走得近。」 應該聽說了,阮三小姐是怎麼死的。 屋子裡的空氣一下子變得沉悶起來。 室內昏暗的光線似乎也跟著扭曲了,扭曲成一個脆弱的影子。 籠罩在阮卿身上。 夏明之心臟都跟著漏了一拍。 他情不自禁握住了阮卿的手,像是怕阮卿突然消失。 他當然知道。 但他知道的時候已經太晚了。 當初是他們把我囚禁起來的,好像我是殺害阮三小姐的兇手。 如今又是他們,想把我喊回去。 阮卿嘲諷地輕笑了一聲。 人類可真是善變。 阮卿名義上的母親,阮三小姐,是自殺的。 按理說,她本身有精神病史,又有抑鬱症,即使自殺了。 阮家也怨不得旁人。 可偏偏她是在阮卿房間裡自殺的。 自殺前她神智很清醒,一個人來了阮卿獨居的那個小房間。 和他說了會兒話,就把阮卿支了出去。 等阮卿再回來,見到的,已經是身體逐漸冷卻的阮三小姐。 後來阮卿就被阮家擅自軟禁了,阮家權大勢大。 軟禁一個收養的孩子,外頭就算聽聞了,也不會隨意插手。 沒人知道阮卿到底被盤問了些什麼,只知道半個月以後。 阮卿被放出來的時候,本來好端端的一個人,已經瘦得脫了相。 在醫院裡好養了一陣子,才能下地。 再後來,阮卿就被阮家送出國了,名義上是求學。 實際上是隨便打發走,不要讓這麼個人留在阮家。 惹得失去愛女的阮老爺子徒增傷心。 阮家把這件事情掩蓋得很好,幾乎是滴水不漏。 而夏明之那時候已經和阮卿分了手,阮卿被送出去的時候。 他人正在國外。 而等他再回國,國內已經沒有阮卿了。 阮家說阮卿因為在國內過得不順心,就出國了。 他信了。 他以為是因為自己決絕的分手導致的。 一直到一年後,他才從自己大哥那裡,聽到了事情的真相。 他這才知道,在他缺席的這幾個月裡,阮卿到底遭受了多少折磨。 他也終於明白了,當年他和阮卿分手,他獨自一人飛去了國外。 在機場的候機室裡接到了最後一通來自於阮卿的電話。 電話裡阮卿的聲音,為什麼會聽著這麼虛弱。 他以為阮卿是不死心,知道他要出國了做最後的挽留。 所以他甚至沒有仔細去聽阮卿在說什麼,就掛了電話。 他那時候太過年輕氣盛,不知道這通電話並非糾纏。 而是求救。 是被阮家逼迫到崩潰的阮卿,抓緊最後的機會。 給他打了一通電話。 也許是撐不下去了,想聽一聽夏明之的聲音。 也許是希望夏明之能救救他,把他帶出來。 但不管是什麼,夏明之都沒有聽見。 他飛到了大洋彼岸陽光溫暖的沙灘上,把阮卿一個人丟在了暗無天日的地方。 也就是那一天以後,他永遠失去了祈求阮卿原諒的資格。 這件事埋在夏明之心裡整整三年,隨著時間流逝。 非但沒能淡去一絲一毫,反而愈發傷口猙獰。 稍微一碰,就是鮮血淋漓。 阮卿回來後這大半月,他們相安無事地和平相處。 彷彿舊事都被掩埋了,誰都不用在意。 可是夏明之從沒有忘記過。 這三年裡,夏明之一直在想,阮卿那些日子裡到底遭遇了什麼。 他又是抱著什麼心情,面對被自己掛斷的電話。 夏明之清楚地記得,他留給阮卿的最後一句話。 是“再見,阮卿。」 他當年為什麼不多給阮卿半分鐘,聽一聽阮卿到底想說什麼。 他以為自己是個強悍的alpha,是夏家矜貴的二少爺。 可其實他就是個懦夫。 他怕他聽見阮卿的哀求會功虧一簣狠不下心,就乾脆地摁斷了電話。 他懦弱的躲避,直接導致了阮卿噩夢的開始。 如今阮卿平靜地躺在他身邊,燈光下一張白皙柔和的臉。 縮在溫暖厚實的被子裡,臉小小的,看著像個養尊處優的小少爺。 可這都是假象。 他那個雖然身世孤苦,卻還活潑勇敢的阮卿,早就被他和阮家摧毀了。 塵埃一樣消失在歲月裡。 如今留下的,是一個從絕望裡重新走出來的阮卿。 看著溫柔無害,其實心裡早已披掛上堅硬的盔甲。 夏明之光是想到這一點,就覺得那無數個噩夢就又撲面而來。 其實我到現在還是不能明白,她那一天,為什麼偏偏選擇在我房間裡自殺了。 阮卿看著天花板,大腦裡一片渾渾噩噩,一會兒想起阮三小姐的血。 一會兒又想他把自己鎖在浴室裡,鏡子上是蒸騰的霧氣。 她到底是故意的,還是其實是發病了,自己也控制不了? 阮卿很疑惑。 他對於這個母親,一直都是霧裡看花,從來不能瞭解她在想什麼。 阮卿轉過頭,想問問夏明之,他對於這件事已經很平靜了。 四年過去,那段被軟禁的時光也慢慢變淡了,他倒不至於在為這件事再崩潰一次。 可他轉過頭,卻看見夏明之死死地看著他,咬緊了牙關。 眼睛通紅。 阮卿不由愣住了。 從剛剛起夏明之就一言不發,安靜得像消失了一樣。 阮卿以為夏明之是安靜地聽自己說話,如今轉過頭。 才發現夏明之比他還絕望的樣子。 你這是怎麼了? 阮卿有點苦惱地問道,他坐了起來,把燈光擰亮。 光線一下子變得明亮起來。 夏明之猩紅的,霧氣朦朧的眼睛一下子在光線底下變得清晰。 這還是阮卿第一次看見夏明之露出這樣的表情。 當年夏明之被自己爺爺揍得住進醫院沒哭,跟別人飆車肋骨骨折沒哭。 唯有母親的忌日裡,才會避開所有人把自己鎖進房間裡。 他是討厭露出脆弱的人。 可如今在阮卿身邊,這樣一個本來一個平靜溫馨的晚上。 他卻死死地咬著牙,眼睛一片猩紅。 阮卿其實隱約能猜到夏明之為什麼露出這樣的表情。 他也記得,自己在被軟禁的初始,撥出的那一通電話。 夏家跟阮家一直有來往,夏明之多半是聽到了一點自己被阮家怎樣對待的消息。 阮卿嘆了口氣,覺得自己有點慘,明明他才是那個倒黴被軟禁折磨的人。 如今反過來還要哄夏明之。 好在他經過漫長的心理治療已經慢慢痊癒了,否則現在豈不是哭得比夏明之還慘。 阮卿從床頭抽了幾張紙,給小貓擦臉一樣把夏明之的眼周擦乾淨了。 他心裡頭剛剛還陰雲密佈,如今看著夏明之通紅的眼睛。 那分陰鬱反而被驅散了不少。 你哭什麼? 阮卿揪了揪夏明之的耳朵,“我現在這不是好好的嗎?」 夏明之抓住了阮卿的手。 燈光底下,夏明之的睫毛都溼噠噠地糾結在一起。 他是那種五官很豔的長相,臉又瘦削,只是平時氣勢太盛。 也沒幾個人敢把美豔之類的詞往他身上用,如今氣勢弱下來。 眼眸溼潤地看過來,甚至有點可憐,倒顯出一兩分柔弱的味道。 阮卿不合時宜地有點心動。 他當年這麼喜歡夏明之,這張臉也是功不可沒。 我出國的那天,你打電話是要跟我呼救的對嗎? 夏明之輕聲問道。 我如果當初好好地聽你把電話說完了,是不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? 夏明之不敢看阮卿,他垂下了眼睛,聲音甚至有點發抖。 如果我聽見了你和我求救,我把你帶出來了。 後面的一切都不會發生。 阮卿不想和他回憶從前,他就一個字都不敢提。 可他自從知道阮卿遭遇了什麼,每一個夜晚的噩夢裡。 除了他母親的墳墓,還總是夢見阮卿,他夢見阮卿被關在昏暗的房間裡。 形銷骨立,眼睛都沒了神采,喃喃地問你為什麼不來救我。 你為什麼不去救他? 夏明之也在反覆地問自己。 可是有些事情,一旦錯過就再也不能補救了,等夏明之明白一切的時候。 阮卿已經在國外有了自己的生活。 他永遠沒有了贖罪的機會。 阮卿的手伸進夏明之的髮絲裡面,都說頭髮軟的人心思也很軟。 夏明之的頭髮就軟軟的。 阮卿一直知道的,夏明之看著兇狠,其實骨子裡是個好人。 不然也不會見了被打的他一面,就不管不顧地把他的事情鬧到老爺子那裡。 逼得阮家的人把他和發病的阮三小姐隔離開來。 他也相信,如果那一天,他真的搶在夏明之說話前。 把自己的困境告訴了夏明之,夏明之一定立馬會調頭回來。 把他從阮家救出來。 可他那時候已經精神不太好了。 他是想要和夏明之求救,卻不是求他把自己救出阮家。 而是求夏明之給他一個活下去的理由。 阮卿的手從夏明之的頭髮上一路往下,摸到了夏明之的背。 夏明之極力隱藏起自己崩潰的一面,可他的肩還是在輕微地顫抖。 阮卿想,他大概是真的愛著夏明之,愛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。 明明他自己都已經千瘡百孔,卻還這麼心疼夏明之。 甚至捨不得他哭。 都過去了。 阮卿輕輕拍了拍夏明之的背。 我知道的,如果我一接通電話就告訴你我被阮家軟禁了。 你馬上就會回來救我。 阮卿的聲音很溫柔。 可是夏明之聽在耳朵裡,卻像是千萬把小刀子一起分割著他的心臟。 「軟禁我的是阮家,選擇自殺的是阮三小姐,”阮卿輕聲道。 這整件事都和你沒有關係,你不要往自己身上攬。 而且我已經走出來了,明之。 都過去了。 夏明之聽不下去了,他坐起來,眼睛裡全是紅血絲。 他看著阮卿平靜的臉,心裡一陣絕望。 他清楚地記得四年前的阮卿有多怕疼,又有多愛哭。 阮卿是會撒嬌的,在夏明之身邊的時候,知道自己有撒嬌的特權。 就總是有一點點痛也要縮進夏明之懷裡。 他不是不能忍痛,孤兒院出來的孩子,哪裡會真的這麼嬌氣。 他只是藉著撒嬌,想要夏明之親親他,疼疼他。 可如今阮卿遭了這麼大的劫難,被折磨到差點送了命。 卻只是雲淡風輕一句。 都過去了。 但夏明之永遠也過不去了。 他永遠無法原諒那個丟棄了阮卿的自己。 「我沒辦法過去,你怨我也好,不怨我也好,”夏明之痛苦地看著阮卿。 他看上去狼狽極了,這些天強撐出來的瀟灑在此刻潰不成軍。 他顫抖著聲音說,“如果我沒有和你分手,阮家不會敢這麼對你。」 阮卿的手在被子上輕輕地抽搐了一下。 夏明之說的是實話。 如果這件事發生在夏明之和他分手以前,以夏明之當時對他的在乎。 阮家顧及夏家的威勢,是絕不會毫無顧忌就這麼拿捏阮卿的。 可偏偏,阮三小姐自殺的時候,阮家養子和夏家二少爺分手的事情已經滿城皆知。 還鬧得這樣難看,夏明之甚至為了躲他都去了國外。 阮家自然沒了顧忌。 誰都知道夏家二少爺是個浪蕩子,怎麼會在乎一個已經厭棄的舊情人。 當時不止是阮家這麼想。 阮卿自己也這麼想過。 他躺在積水的浴室裡的時候,心裡想著,也許他死了。 夏明之也不過是輕輕嘆息一聲。 一直到很久以後,他慢慢從陰影裡走出來,再回頭審視這件事情。 阮卿才推翻了自己的想法。 夏明之只是在感情上心狠,但是為人一直正派。 他不可能贊同阮家對阮卿動用私刑。 如今看見夏明之痛苦地看著他,一條淚痕從眼角滑落下來。 後悔到說不出話。 阮卿心裡倒是有了一點微微的酸楚,卻也有一點釋然。 他沒有猜錯夏明之,也沒有愛錯人。 夏明之雖然不是一個好的戀人,但從來都是一個好人。 所以阮卿湊過去,吻住了夏明之的眼睛。 夏明之,沒有人有義務對另一個人的人生負責。 阮卿退開一點,認真地對夏明之說道,“我承認我以前特別依賴你。」 因為你救過我,又對我這麼好。 可是你沒有義務每一次都來救我。 「你有你的人生,我也有我的,”阮卿幫夏明之擦掉了眼淚。 我不應該去把自己的人生,都寄託在你身上。 所以就讓它過去吧。 你沒有錯,我也沒有錯。 阮卿說的很認真。 夏明之聽出來了。 阮卿是真的覺得這件事情怨不得夏明之,陰差陽錯罷了。 然而對於夏明之來說,遠沒有這麼簡單。 他本可以不分手的,如果他早一點認清自己,他可以不分手的。 他會早早地標記阮卿,帶阮卿領證結婚,牢牢地把阮卿庇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。 讓阮卿一輩子都當個天真嬌氣的小兔子,再不用經歷任何風雨。 可他沒有。 他親手把阮卿丟棄了,把他孤零零地拋進了鋼鐵森林裡。 任由他被吞噬,淹沒。 最終變成了一個千瘡百孔,卻也堅韌強大的阮卿。 我寧願你恨我。 夏明之說道。 阮卿沉默了好一會兒。 如果說他片刻都沒有怨恨過夏明之,那是假的。 可是那都是他極度崩潰絕望下產生的想法,等他清醒了。 恢復了, 就明白這怨恨是沒有道理的。 阮卿不想再提這件事了,對於他來說,知道夏明之其實對他沒有絕情至此。 還是願意對他伸出手,就已經足夠了。 說明他還沒有真的在夏明之心裡變得醜陋,貪得無厭到讓夏明之只想丟開。 這就夠了。 但看著夏明之被他勾起了對舊事的記憶,痛苦到說不出話的樣子。 阮卿有些頭疼,不知道要怎麼哄他才好。 想了一會兒,他翻下床,從自己帶過來的包裡面翻出了一粒助眠藥。 我估計你今天是睡不著了。 阮卿摸摸夏明之的腦袋,很溫柔,“這個助眠藥沒什麼副作用。」 就今天一天,吃一粒好了。 睡著了,就把今天翻過去好嗎? 這是阮卿自己總結的方法,昏沉的睡眠是好東西。 夢裡雖然也很煎熬,但是一覺醒過來看見窗簾後的陽光。 會慶幸自己又熬過了一天。 夏明之沒接。 他知道阮卿大概是徹底厭倦了以前,所以不想再提舊事。 他也知道做錯的事情,如今再來懺悔毫無作用。 可他的難過又是千真萬確的。 他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回到四年以前,認真地聽完阮卿說話。 他什麼都願意付出,只要阮卿能免於傷害。 如果覺得心疼我,那你在我身邊的時候,就對我好一點。 阮卿說道,他知道夏明之在想什麼。 這就夠了。 夏明之心想,這遠遠不夠,阮卿就算開口要他的命。 他現在都可以雙手奉上。 可惜阮卿大概連夏明之這個人都不屑於接納了。 夏明之最後還是乖乖吃了阮卿給的藥,他不想再惹阮卿煩了。 他怕他說的太多,反而招致阮卿厭棄。 室內的燈光又重新變得昏暗。 阮卿的藥確實起了作用,夏明之的眼皮變得有些沉重。 可他又還貪戀的,想再看一看阮卿。 他摸索著抓住了阮卿的手,彷彿要這樣才能確認阮卿的存在一樣。 你不睡嗎? 夏明之睡著前,迷糊地問阮卿。 阮卿笑得還是很溫柔,整個晚上他一直很冷靜。 除了剛收到阮家短信的時候洩露了一點心思,其他時候他都冷靜得像個旁觀者。 一會兒就睡。 阮卿說道。 十分鐘以後,助眠藥徹底發揮作用,夏明之睡著了。 阮卿湊過去,在夏明之的臉上落下一個吻。 晚安。 他說一會兒就睡當然是假的,這個助眠藥早就對他失去作用了。 阮卿不過是出於習慣才帶在身邊。 他在國外的四年裡,吃掉的安眠藥助眠藥多得估計能把下水道都給堵了。 後來有一次不小心服用過量,醒過來的時候看見的已經是醫院慘白的燈。 和小師父,元姝兩人哭泣的臉。 他那時候很想安慰他們,他真的不是想自殺,自殺這種傻事。 做一次就夠了。 但他力氣還沒恢復,喉嚨一片嘶啞,說不出話來。 阮卿又看了夏明之一會兒,確定夏明之是真的睡著了。 這才起身,從自己的包裡摸出一包香菸,輕手輕腳地打開了陽臺的門。 又關上,安靜地坐在陽臺的椅子上。 夜風是有點冷的,阮卿只穿了一件睡袍,外邊是滿天星斗。 整座城市包括他身後的夏明之,都陷入了沉睡。 阮卿點燃了一根菸,薄荷味的煙霧味道飄散在微涼的空氣裡。 阮卿深深地吸了一口,又吐出灰白的煙霧,他長長舒了一口氣。 這才覺得放鬆下來。 赤紅的菸頭在黑暗裡面一明一滅,阮卿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。 其實他並沒有表面這麼雲淡風輕。 他說過去了,就是真的想把這段過去埋葬在回憶裡。 就像一道傷口,已經結痂了,就儘量不去碰它。 可這不代表,這道傷口突然被人撕開,他不會覺得痛。 阮卿又掏出手機看了一下。 比起前幾天電話打來趾高氣揚的態度,這則短信已經變得態度溫和了許多。 甚至有點小心翼翼,求著阮卿回去看看老爺子的意思。 阮卿猜都不用猜,就知道肯定是阮家老爺子下達了什麼指示。 底下的子孫輩如果沒能讓他出席,肯定在阮家老爺子那裡討不了好。 真是奇妙啊,他不過是出國又回來,曾經他想求而不能的所有東西都在一瞬間送到了他眼前。 連阮家都發出邀請,想要接納他。 彷彿他被囚禁的那大半個月,潑在身上的冰水。 被強光照著眼睛不許睡覺,那每一個備受煎熬的夜晚。 都是假的。 他還是阮家的孩子,只是一個誤會,如今他們希望他回去。 他就該乖乖聽話。 阮卿一根菸已經抽完了,他又點了一根。 如果元姝在這裡,大概要兇他是不是不想要肺了。 可是有時候,人的心口痛起來,必須藉助一點其他東西轉移注意力。 阮卿小心地回頭看了一眼,確認夏明之還睡著。 他在月色底下,解開了自己手上的那個黑色手錶。 咔噠一聲,手錶從細瘦的手腕上滑了下來。 只見阮卿白皙的手腕上,是兩道已經癒合的肉白色傷口。 因為做過恢復手術,並不顯得猙獰,已經變得平滑了許多。 但只有阮卿知道,這曾經是多麼深的兩道疤痕。 深紅的血爭先恐後地從手腕上留下來,把浴缸裡面的水都染紅了。 他還記得自己當時開著浴室的淋浴頭,水聲很大。 浴室裡滿是熱氣,燻得人頭暈。 而他手上握著的手機,因為意識的逐漸消失,慢慢從手裡滑落了下來。 掉進了水裡,沉到一片血色的水底。 阮卿閉上了眼睛,夜風從他額頭上吹過,耳邊的碎髮也被輕輕撩動。 夏明之剛剛問他,是不是那天他認真聽完那通電話。 之後的一切都會不一樣。 阮卿心裡不是沒有一點波瀾的。 因為那一天,他握著好不容易才藏下來的手機。 他是希望夏明之能給他一點時間的,聽他說幾句話。 幾句就好。 夏明之永遠不會知道,那一天的阮卿,到底是抱著什麼心情。 才摁下了撥出鍵。 阮卿清楚地記得,那是他被阮家禁錮的第七天。 他已經好幾天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,阮家的人不允許他睡熟。 逼迫他回答阮三小姐到底都跟他說了些什麼,是不是他說了什麼難聽的話。 才刺激到阮三小姐。 阮卿剛剛面臨了自己養母的死亡,卻沒有任何一個人給予他一星半點的安慰。 反而把他當作罪犯一樣看守起來。 只因為阮三小姐是死在他房間的,見過的最後一個人也是他。 阮卿那時候很絕望,他覺得他可能再也不能活著從阮家出去了。 相比起權勢滔天的阮家,他不過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。 即使在世界上消失了,也不會有人在乎。 可他即使如此卑微,一無所有,卻還是迫切地。 掙扎著想要撐下去。 他想如果他死在這裡了,那他就再也見不到夏明之了。 他不是不知道他和夏明之分手了。 可那是夏明之,是他灰暗的人生裡,唯一給過他光亮的夏明之。 他沒有得到過親情,也沒有真正的家人,是夏明之救了他。 又溫柔地抱起他,給了他最平靜溫柔的一段時光。 即使不能再當戀人也沒關係。 即使只能遠遠看著夏明之和別人在一起也沒關係。 他還是想要熬下去,熬到阮家最終放過他,讓他離開。 讓他還能再接夏明之一面。 所以阮卿拿到那個好不容易藏起來的手機的時候,已經是他精神快要崩潰了的時候。 他迫切地,渴望地想聽一聽夏明之的聲音。 隨便說些什麼都好。 讓他聽一聽夏明之的聲音。 他想熬下去,熬到能再見到夏明之一面。 阮家的所有人都說他不該活著,為什麼死的是阮三小姐。 不是他。 他到底做了什麼,才讓這些年都沒有自盡的阮三小姐選擇了服毒。 阮卿顫抖著手,摁下了夏明之的號碼。 可是電話接通的那一刻,他的大腦已經在幾天的高壓下混亂了。 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。 他已經忘記了夏明之其實可以救他,反而一心一意怕自己給夏明之帶來麻煩。 他聽見夏明之的聲音的那一刻,眼淚就落了下來。 他很想問問夏明之,其實我沒有這麼多餘對不對? 我出生到這個世界,也是有我自己的意義的對不對? 所有人都不要我,都厭棄我,那麼夏明之,求你告訴我。 我是不是真的這麼不堪? 可他說不出來,他的喉嚨很啞,張了好一會兒。 才沙啞著說出了一句,“明之哥哥,我是阮阮。」 是我,我是阮阮。 你一個人的阮阮。 我想見你。 可是隨即,他聽見夏明之在那邊嘆了口氣。 阮卿,我現在在機場,馬上我就要去國外了。 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,我不能接受一個妄圖耍手段讓我標記他的omega。 我不需要標記綁定,也不需要家庭,我這輩子都不會為誰停留下來。 你觸犯到我的雷區了,不管你接不接受,我們都必須分手。 登機以後,我就不會再接你電話了。 阮卿呆呆地握著手機。 他聽見夏明之最後說了一句,“再見,阮卿。」 不是阮阮,是阮卿。 然後電話就掛斷了。 夏明之也丟棄他了。 阮卿握著已經被掛斷的手機,麻木地想道。 他努力地,掙扎著,想活下去,想熬下去。 想再看夏明之一眼。 可是夏明之卻不想再看見他了。 不會有人在阮家外面等著自己了,他從高樓上摔倒。 也不會再有一個溫暖的懷抱把他圈進懷裡了。 他所有的掙扎都是毫無意義。 那天阮家的人又來問話了。 阮家的老爺子也親自來了。 阮卿很少見到這個威嚴甚重的老人,即使年歲已高。 銀髮滿鬢,他還是一個令人感到膽寒的上位者。 阮卿知道,阮三小姐是他唯一的女兒,自幼也是當作掌上明珠養大的。 這個寶貴的小女兒瘋了已經夠讓他心碎了。 如今女兒還死了。 自盡。 什麼遺言也沒有。 阮卿想,阮老爺子比他上次見面,是真的衰老了很多。 我再問你一遍,我家艾敏,到底是受了什麼刺激。 你到底說了什麼! 她才自盡的! 阮老爺子的柺杖硬邦邦地敲在地上,很重。 阮卿很疲倦了。 他回憶起那一天的阮三小姐,她出現的時候真的沒什麼特別。 還是溫柔的長裙,頭髮好好地梳著,從門邊進來的時候。 還軟聲叫了他一聲“卿卿”。 她沒有說什麼,就和以前一樣講了些往事。 她說她本來是有未婚夫的,未婚夫很好,她很喜歡。 但是因為車禍去世了。 她再也沒能見過和他一樣好的人。 就這些。 阮卿的喉嚨很乾,痛得要命。 他已經說過很多次了,可是阮家的人就是不信。 胡說八道! 宇澤那小子去世這麼久了,她一直都還好好的。 怎麼會突然提起來就自盡! 堅硬的柺杖打在了阮卿身上。 阮卿看見了阮老爺子扭曲的臉。 你是不是說謊了! 你隱瞞了什麼! 阮卿痛的說不出話。 他隱瞞了什麼……他隱瞞了阮三小姐心裡一道經年難愈的舊傷,一直在流血流膿。 只是嚴嚴實實地藏著,誰也不知道。 阮三小姐雖然是個精神患者,可她不發病的時候。 是真的給過阮卿溫柔的。 阮卿很難說清楚,自己對阮三小姐的感情。 他也許對她是有一點埋怨的。 可他又發自內心地怕她難過。 他希望她走得安心一點。 我沒有說謊。 阮卿咬著牙,再沒有發出過一句聲音。 他聽見阮家老爺子咬牙切齒地說不該收養他,為什麼不是他去死! 阮卿閉著眼。 嘲諷地笑了一下。 他覺得阮家老爺子說的沒錯,他早該死了,他根本就不該出生在這個世界上。 這天晚上,阮卿被放回自己房間的時候,他已經快站不起來了。 但他還是強撐著,走進了浴室。 他在浴室裡擰開了花灑。 溫熱的水灑下來,浴室裡瀰漫開霧氣。 阮卿放了一整個浴缸的水,然後劃開了自己的手腕。 他想就這樣吧。 他的出生本就是多餘的,被遺棄在孤兒院裡,又被收養。 看似是足夠幸運,一步登天,還能和夏明之這樣的alpha戀愛。 可只有他知道。 自始至終,他都是被遺棄的。 沒有人在等他。 即使他死在阮家,悄無聲息又卑微地死去,也沒有人在意。 阮卿在浴室蒸騰的水汽裡,翻開了手機上的相冊。 最上面一張是他和夏明之分手前拍的,照片上夏明之一隻胳膊攬著他。 沒有看鏡頭,而是湊過去親他的耳朵。 他有點臉紅,但是笑得很開心,虎牙和酒窩都露出來。 眼睛亮亮的。 阮卿看著這張照片,突然笑了起來。 拍下這個照片的時候,是他的生日,那時候他覺得。 他已經擁有了全世界的幸福。 可沒想到,如今再看這張照片,已經是他人生中。 最絕望的一天。 阮卿抽完了第三根菸,拿起手錶一看,已經是凌晨三點了。 阮卿摩挲著手腕上的疤,考慮最近去做個紋身。 當年他下手還是不夠快,只以為刀切得夠重,傷口夠深。 就可以一了百了。 沒想到阮家的人很快發現了他。 等阮卿醒過來的時候,人已經是在醫院裡,手腕上的傷疤已經被妥善處理。 他沒死得成。 但大概就是因為他寧願去死都沒審出些什麼,阮家後來沒怎麼拷問他。 只是隨便又關押了幾天,就讓他去醫院修養了。 再後來,他就被送出了國。 一晃這麼些年過去,阮卿如今再回想,覺得活下來其實也沒什麼不好。 他考慮去紋個蝴蝶在手上,把這個疤蓋住。 他當然知道,如果放任這個傷疤暴露在夏明之眼皮底下。 夏明之知道他自殺過,一定會更加愧疚,更加地憐惜他這些年的不容易。 也許夏明之會因為愧疚,在他身邊停留得久一點。 可是這樣討要來的愛與陪伴又有什麼意思呢? 他曾經只想當夏明之一個人的軟軟。 但如今,他更想做一個人也可以活下去的阮卿。 夜間的露越來越重了,阮卿冷得抖了一抖。 他收拾掉了自己在陽臺抽掉的菸頭,躡手躡腳地回到房間。 重新洗漱,然後才掀開被子,躺在了夏明之身邊。 夏明之還睡著,英俊凌厲的五官在沉睡間顯得柔和了不少。 阮卿撐著胳膊看了他一會兒,覺得這人還是每一處都這麼讓他喜歡。 他沒有說謊。 自從他清醒過來,他就真的沒有恨過夏明之,從來沒有。 他只是放棄了。 放棄索取一切不該屬於他的東西。 阮卿輕輕吻了夏明之的嘴唇,像吻童話裡沉睡的公主。 夏明之這一覺睡得並不算安穩,但也許是睡眠藥片的作用。 他再醒過來的時候,已經是天光大亮。 身邊的床單早已經變得微涼,他的手探過去,空無一人。 阮卿早就起來了。 有一瞬間,夏明之以為阮卿離開了, 他幾乎是立刻被驚醒。 直接從床上跳起來,拉開門,準備去地下室。 然而他剛走出去,就在廚房裡發現了正在做早飯的阮卿。 阮卿看上去很安閒,比他這副慌亂的樣子要鎮定得多。 蓬鬆的頭髮用髮夾夾起了一邊,穿了一件寬大的白色襯衫。 一看就是夏明之的,堪堪遮住了腰臀,卻露出修長白皙的一雙腿。 在廚房裡走動的時候,像晨夢裡才應該出現的精靈。 既誘惑又純情。 夏明之有點懊惱地撓了撓自己睡亂的頭髮,覺得自己的形象一定特別不好。 可是他看見阮卿還在,一顆心才稍微地落回了原地。 阮卿也抬頭看見了夏明之,視線從他衣衫不整的睡袍和蓬亂的頭髮上掠過。 心裡猜到夏明之可能以為自己走了,卻沒有拆穿。 只是對夏明之揚了下下巴,“去洗漱吧,過來吃早飯。」 夏明之乖乖地應了,走了兩步又忍不住回頭再看了一眼。 阮卿正踮著腳從架子上拿調料,他看上去一點也沒有情緒低落。 彷彿昨晚發生的一切,和四年前的那段被囚禁的時光。 沒有在他身上留下分毫印記。 他拿著兩種調味料,仔細分辨了一下,看見夏明之看他。 還不解地偏了下腦袋。 沒什麼。 夏明之乾澀地笑了下,轉身去了浴室。 吃早飯的時候,阮卿告訴夏明之,他還是準備回阮家一趟。 「我不是對阮家還有什麼期待,”阮卿一邊說一邊低頭切割一塊煎蛋。 可是直到這塊煎蛋變得四分五裂,阮卿也沒有送入口中。 他們說,有些關於阮三小姐的事情想告訴我。 說阮三小姐的去世……錯不在我。 阮卿說到這裡,沉默了一會兒。 錯不在我。 當年他也始終堅持這句話,可是沒有人信他,如今他什麼都看淡了。 卻又爭先恐後力證他的清白。 夏明之喝了口咖啡,咖啡很苦,什麼也沒加,但他自己卻沒有察覺。 只是不動聲色地盯著阮卿看。 「我倒也不在乎他們是否相信了我的清白,”阮卿頗為嘲諷地笑了下。 但是我想知道,他們發現了阮三小姐什麼事情。 而且這個事情應該和我有關,不然他們不會這麼急著喊我回去。 阮阮,我知道我沒有權利干涉你,但如果阮家還想對你不利怎麼辦。 夏明之把咖啡放回桌上,咖啡杯和桌子發出碰撞的聲音。 洩露了他內心的焦躁,“如果你一定要回去,那我陪你。」 看見阮卿似笑非笑的眼神,夏明之又匆匆補上一句。 我陪你,好嗎? 阮卿心裡頭稍微舒展開一點,覺得這樣的夏明之還有點可愛。 他丟棄了四分五裂的煎蛋,撕了片面包放進嘴裡。 嚥下去,才慢悠悠回答夏明之的話。 「我本來就想邀請你和我一起出席,”阮卿道。 老實說,讓我一個人回阮家,我還真太不敢。 所以就請夏二公子,為我保駕護航了。 夏明之這才放鬆了一點。 責無旁貸。 夏明之說道。 他想了想又道,“如果阮家提出什麼不合理的要求。」 你儘管拒絕。 阮卿,你再信我一次,這次我,和整個夏家都會站在你身後的。 沒有任何人能再傷害你。 我也不行。 夏明之鄭重其事地說道。 阮卿一時間沒說話,他有點適應不了突然如此嚴肅冷硬的夏明之。 過了一會兒,他才小聲道,“謝謝你。」 真要細論,這個世界上,真的不求回報幫助他的人。 也只有那麼幾個。 夏明之就是其一。 所以無論什麼時候,阮卿對他總還是心存感激的。 夏明之才不需要阮卿的感謝,他盯著阮卿漂亮的臉和素白的手指看了一會兒。 好一會兒才把那句我只想要你以身相許嚥下去。 兩個人繼續安靜吃早飯,吃完了夏明之把盤子扔進洗碗機。 想帶阮卿出去玩兒的。 他記得晏家的小子搞了個度假的山莊和俱樂部,搞得還不錯。 可以帶阮卿去轉悠一下,再不濟也能去海邊散散心。 夏家自己就有遊艇。 結果阮卿穿著夏明之的襯衫,晃到了後院的泳池邊上。 窩在躺椅上曬太陽,一身皮膚在陽光底下白得反光。 不去。 阮卿跟個貓兒一樣,軟綿綿的,“我這一星期挺忙的。」 現在就想休息一下。 你要是不讓我在你這兒躺著,我就自己回家躺去了。 他小小打了個哈欠,昨天夏明之倒是一晚好眠。 但他可是沒怎麼睡覺的。 夏明之在旁邊端了個果汁送到阮卿嘴邊。 一夜過去,昨天繚繞在他們身邊的那些陰霾似乎也在明亮的日光下散去了一點。 夏明之摸了摸阮卿的額頭,有點無奈地笑道,“懶得你。」 阮卿咬著吸管哼了兩聲,意思是你能拿我怎樣。 阮卿是真的困了,沒有一會兒就在躺椅上真的睡熟了。 夏明之在旁邊守了他一會兒,他很喜歡看阮卿睡著的樣子。 總會顯得特別天真,像個長不大的小王子。 夏明之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臉頰,以前阮卿的臉頰還帶著一點嬰兒肥。 睡覺的時候顯得有點圓鼓鼓的,如今阮卿比從前瘦了許多。 雖然更有風情了,但夏明之卻總希望他能胖一點。 但這天傍晚阮卿就回去了,沒有在夏明之這裡留宿。 夏明之留他也沒用,阮卿一邊收拾自己的東西一邊說道。 我約了人有事。 又是約了人。 夏明之心裡頭的酸水咕咚咕咚往外冒,自己都覺得自己這樣子有點難看。 可他還記著上次在酒吧裡,一個沒看住就有一個小omega要勾搭阮卿。 夏明之牙酸地想,他不防不行啊。 你週末還有工作嗎? 夏明之靠在旁邊問,特別有衝動把阮卿的東西藏起來。 你們雜誌社太不是人了。 阮卿一眼看穿他那點心思。 「不是工作,”阮卿好心地給夏明之塞了半顆定心丸。 但也不是約會,是商量別的事情。 夏明之知道自己挽留不住阮卿了。 阮卿還不要他送,堅持自己打車去約定的地方。 離開夏明之家裡的時候,他站在臺階下頭和夏明之接吻。 如今傍晚了,落日的金色灑了兩人滿身。 夏明之垂著頭吻阮卿,阮卿的睫毛都被落日染成了金色。 似乎抖一抖都會落下一點夢幻的金粉。 離開夏明之家,阮卿打車去了離這裡很遠的一個巷子。 這條巷子也不在市區,又不是什麼熱門地點,巷子口的一戶人家種著山茶花。 紅色白色都有,開得很漂亮。 阮卿走到最裡面,這裡頭是個有些年頭的小別墅。 門上掛了一個木牌子,潑墨寫意兩個字——刺青。 連個名字都沒有。 隨性又任性。 這個刺青工作室是小師父朋友開的,據說雖然地處偏僻但生意極好。 小師父一個電話打過去嘰嘰喳喳了半天,逼著朋友迅速給阮卿插隊。 那朋友不堪其擾,連連敗退,不得不簽下不平等條約。 說只要五點以後找她,哪天都行。 結果倒是阮卿遲遲下不了決心。 大概是傷疤在手錶後頭藏久了,也藏出了一點安心感。 如今要用一副圖案蓋住,總還有點不適應。 那時候他也沒想到,他會這麼快就和夏明之重新勾搭上。 倒是幫他做了決定。 阮卿按了門鈴,不一會兒老闆就來開門了。 是個挺年輕的女孩子,穿著一身黑,頭髮倒是漂亮的酒紅色。 她是認識阮卿的,笑了一下,請他進來。 進到工作室裡面,這女孩明顯也不愛多話,只是默默準備工具。 阮卿把手上的手錶脫下來,露出那兩道顯而易見的肉白色傷口。 她也只是平靜地看了一眼,什麼也沒多問。 阮卿覺得這樣挺好。 這個小別墅裡非常幽靜,身邊是個溫柔卻話不多的紋身師。 手腕那裡有點刺痛,卻不至於不能忍。 阮卿紋身的圖案倒是早就想好的,墨黑色夾著靛藍色的一隻蝴蝶。 狹長,正好覆蓋他的傷疤,將那條肉白色的傷口覆蓋著。 而蝴蝶身子的兩端則延長出一條花繩,上面是細小的花苞。 嫩粉色與青綠色,包裹在手腕的另一側。 這個圖案是小師父選的。 小師父的手指在阮卿的傷口上輕輕撫摸,他並沒有露出憐憫與小心翼翼。 而是低頭親了一下那道肉白色的疤。 卿卿,雖然你的傷口也很美,但蝴蝶跟花,也是很漂亮的。 小師父歪著頭看著阮卿,眼神很溫柔。 他和阮卿說過,蝴蝶是破繭才能重生的生物,而花看似柔軟。 卻是從漆黑的土裡掙扎著生長的。 阮卿閉著眼躺在那裡,突然有點期待自己的新紋身會是什麼樣子。 夏明之送完阮卿離開,就給自己哥哥打了個電話。 他哥大概是剛回自己家,夏明之聽見了關門聲和他大嫂的聲音。 怎麼了,你居然能想到給我打電話。 他哥氣不怎麼順地問他。 夏明之撓了撓頭,“我最近這不是忙著追阮卿嗎?」 出息。 他哥哼了一聲。 夏明之決定長話短說,“哥,阮卿過陣子,可能會去參加阮家老爺子的生日宴。」 我會陪他一起出席。 但是你知道的,阮家對阮卿從來沒什麼善意。 夏明之跟他哥也不考慮什麼用詞斟酌了,雖然夏家和阮家一直有來往。 但他知道他哥也並不欣賞阮家的做派,“我怕他們對阮卿不利。」 所以一定要跟著。 「我提前跟你打個招呼,如果我和阮家起了什麼衝突……”夏明之停頓了兩秒。 哥,你多擔待。 雖然阮卿沒同意,但我心裡認定他是夏家人,我會不顧一切保阮卿的。 他哥卻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。 我倒不怕你和阮家起衝突。 我們家和阮家那點情分,已經是越來越薄了,不牽涉生意鬧翻了也沒什麼。 但是明之啊,你有空回來一次,有些話我覺得還是給你透個底比較好。 什麼意思? 夏明之皺起了眉頭,覺得他哥這意思不同尋常。 我聽說,阮家的三小姐,也就是阮卿養母,似乎給他留了一份財產。 夏明一嘆了口氣,“本來這份財產是絕不可能給阮卿的。」 可我最近聽說……阮家老爺子似乎鬆口了,想見見他。 你說阮三小姐這財產也不算薄,有那麼簡單就能到阮卿手上嗎? 阮家到底會提什麼條件,才會讓阮卿光明正大作為養子繼承養母的財產。 夏明之光是想一想,都忍不住陰了臉,“我知道了。」 我會留心的。 過兩天我就回去。 夏明一覺得自己弟弟這戀愛,簡直是糟心。 人沒追上,阻礙卻不少。 你最近還經常做夢嗎? 還夢見……咱媽嗎? 夏明一掛電話前,聲音突然低下去,問了一句。 夏明之一時語塞,其實他前天剛夢見。 沒有,前陣子倒是夢見了,但是都是夢見她還在的時候。 夏明之說了謊,但是語氣裡情不自禁透露出的難過卻是真的。 夢見她帶我們去外公家,院子裡桂花開了,我們在樹底下喝茶。 媽說如果以後我們兩個有了喜歡的人,就是五個人坐著喝茶了。 夏明一也被這句話勾動了心腸。 他和夏明之都對母親感情很深。 而他一向疼夏明之,卻偏偏作為長子沒有這麼多閒暇顧及幼弟。 直到四年前他才知道夏明之心裡有這麼深的傷口。 所以你要爭氣點,別讓她擔心。 夏明一說道。 夏明之應了一聲。 外頭天已經黑了下來,日落了。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,夏明之都沒怎麼見到阮卿的面。 打電話過去,阮卿都說有事,還叮囑他不要隨便進出公司等他。 免得又是流言四起,上司又動起了別的腦筋。 夏明之委委屈屈地答應了,扭頭卻發現那個不要臉的小omega。 叫於什麼來著,在微信朋友圈裡給阮卿留言,說昨天在麵包店遇見了真巧啊。 夏明之差點把手機給捏碎了。 好在阮卿沒答應那個小omega的約會,夏明之心氣順了一點。 又把手機撿回來了。 其實阮卿倒也不是故意避著不見他,他如今和夏明之感情發展良好。 沒有理由冷落他。 只是他手上那個刺青,基本要一星期才能恢復好。 所以他最近都沒有帶手錶,黑色的蝴蝶與花苞袒露著。 連辦公室的人看見了都免不了多問幾句。 他考慮再三,還是覺得這些天不適合約會,免得夏明之看出點什麼。 他剛做好這個紋身的時候,那個紋身的女生溫聲告訴他。 其實紋身也算是一種傷口,所以要避免沾水,保持乾淨。 阮卿乖乖答應了,心裡頭卻有點驚訝。 原來拿紋身蓋住傷疤,竟然是用一種傷口去覆蓋另一種。 也是有趣。 但他剛紋好紋身的那天,做了一個夢。 夢見他還在孤兒院裡,孤兒院的窗戶都很破舊。 但是打開窗,陽光都是一樣的好。 他從孤兒院的窗子裡往外看,看見了一隻漆黑的蝴蝶。 因為看得太入神了,沒有聽見老師們喊他們出去。 最終錯過了被阮家收養的機會。 他就這麼留在了孤兒院裡,當一個平凡普通的人。 孤獨卻平靜地長大。 他自然也沒能遇見過夏明之,這次他只是個普通人。 而夏明之是他可望不可及的天之驕子。 唯一的一次交集,是他在路邊買咖啡,而夏明之開著車從他身邊路過。 他驚鴻一瞥看見了車窗裡英俊桀驁的側臉,心裡想這個alpha可真好看。 夢醒了以後,阮卿在床上躺了很久,外面下雨了。 雨點敲擊窗戶的聲音規律有節奏,在深夜裡倒是很讓人平靜。 他看著手腕上那隻振翅欲飛的蝴蝶,心想如果夢中的一切都是真的。 那倒也不錯。 夏明之和阮家,對他來說都是櫥窗裡包裝精美的奢侈品。 他路過的時候豔羨地看一眼就好,不需要付出昂貴的代價去擁有。 可惜人生沒有清除鍵,無法一鍵重來。 週末的時候,阮卿的紋身基本已經恢復了。 但他還是不適應把手腕暴露在人前,還是習慣性地戴上了手錶。 只在手錶邊緣露出一點深黑色與靛藍色交雜的蝴蝶翅膀。 這時候也到了和言沉他們約好見面的日子。 夏明之打了電話過來,問阮卿有空沒有。 你要是有別的事情,我也可以跟他們說改天。 夏明之善解人意地說道,但聲音怎麼聽都有點委屈。 阮卿也知道自己這一週冷落他了,聽夏明之隱約透著股可憐巴巴的味道。 心頭軟了軟。 週日我有空,但我不認識地方,你來接我吧。 那我早上來接你。 我要帶點什麼過去比較好? 阮卿問道,“他們這也算喬遷之喜了,也要恭喜他們訂婚。」 你人過去就很好了,都是自己人,不需要在意這些。 夏明之說的也是實話,阮卿這幾年雖然不在。 但是他幾個朋友卻對這個名字已經熟悉到刻骨銘心。 因為夏明之一旦喝醉酒就會開始鬧著要阮卿,抓著人就講他家軟軟有多好多乖。 要不是他自己不是個東西搞砸了,他和阮卿孩子都能打醬油了。 久而久之,朋友聚會都默契地把酒放在了離夏明之最遠的那個角落。 夏明之想到這處沉默了一下,心想得和那幾個混蛋對一下口供。 可千萬不能把自己丟人的一面暴露給阮卿。 那我就自己準備吧。 你來接我就行。 阮卿說道。 到了週日那天,夏明之十點準時停在了阮卿家樓下。 阮卿抱著一束花和一瓶紅酒上了車,夏明之掃了一眼。 這個年份的紅酒價值不菲。 便宜言沉那小子了。 夏明之湊過去,在阮卿的嘴上親了一下,親到了一點甜滋滋的薄荷味。 你剛剛吃薄荷糖了。 嗯,你吃嗎? 阮卿隨手打開薄荷糖盒子,放了一顆在嘴唇邊。 用雪白的牙齒咬著,似笑非笑看著夏明之。 夏明之湊過去,把薄荷糖和阮卿溫軟的舌頭一起含進嘴裡。 薄荷糖是甜的,卻好像甜不過阮卿。 到了言沉家裡的時候,時間已經接近中午了,阮卿下車前反覆照鏡子。 才確認嘴唇沒有紅腫,夏明之在旁邊悶笑,得來阮卿嫌棄的一眼。 言沉的新家是個獨棟別墅,地處開闊,要穿過一個很大的花園才能到主宅。 後院面積也不小。 阮卿在花園裡還看見了一個玻璃花房,裡頭滿是珍奇的綠植。 不過這也不奇怪,能和夏明之當朋友的,都是自小一起長大的。 家世學歷都是出挑的。 唯一遜色一點的,倒是阮卿自己。 阮卿不禁自我反省了一下,家世比不過不怪他。 但是當初他學習好像也沒夏明之好,老拖著夏明之考前補課。 搞得夏明之一個頭兩個大,差點想去給他捐個實驗樓得了。 客廳裡已經來了好些人,就等著夏明之和阮卿到場了。 阮卿掃視了一下,除了穆雲升是隻在電視上見過。 其他人都是熟面孔。 言沉是主人自然不用說,言沉旁邊兩個人是韓家的兩兄弟。 韓橋和韓祁。 沙發上則坐著一個美豔逼人的女孩子,是章家唯一的女孩章蘅心。 卻是個alpha。 她是這些人裡最早結婚的,身邊坐著的就是她丈夫。 叫江雨。 以前他和夏明之戀愛的時候,就經常和這幾個人聚會。 他們都不是什麼紈絝子弟,阮卿年紀又小,頗受他們照顧。 可是如今一別四年,他和夏明之分手又鬧得那樣難看。 阮卿一時間也有點不自在。 好在他們很快都跟阮卿打了招呼,好像是什麼多年沒見的至交好友。 韓家兄弟長得像,還搞怪地湊到阮卿眼前,問他分不分得出了。 「來晚的人得罰酒,”章蘅心從他倆進來,就嚷嚷起來。 這回不怕夏明之醉了,有人照顧了。 先罰三杯再說。 就你話多。 夏明之牽著阮卿走過去。 阮卿和他們一一打了招呼,把手裡的花和酒都遞過去。 還沒祝你們訂婚快樂。 他這話是和穆雲升說的。 他確實真情實感當過穆雲升的迷弟,如今乍然見到真人。 也總有點追星成功的激動。 穆雲升今年快三十了,息影后好些年沒出現,但是和當年風華正好的時候還是沒怎麼變。 總有種君子如玉的氣質。 我特別喜歡你,以前你的電影看過好幾遍。 阮卿真心說道。 穆雲升有點不好意思,但看得出挺高興的,他笑了笑說。 謝謝。 我也聽夏明之提起過你好多次了。 阮卿微微有點驚訝,轉過頭去,卻發現夏明之一臉醋海翻湧。 正跟言沉說話,“我就說我家軟軟是你老婆真愛粉。」 看,一有穆影帝理都不理我了。 你還是跟我一樣牆角待著吧。 可惜言沉不受他挑撥,對著自己未婚夫溫柔地笑了下。 「行了別吃醋了,”言沉拍了夏明之一下,“來後院吧。」 今天烤肉。 你主廚。 「怎麼就我主廚了,你這主人夠好意思的……”夏明之不滿。 但馬上又過來牽阮卿的手,低聲跟他說,“我就給你一人當廚子。」 跟在後頭的韓家兄弟聽見了,齊齊抖落一聲雞皮疙瘩。 韓橋握住自己弟弟的手,深情款款道,“弟弟。」 我也只給你一個人當廚子。 韓祁很感動,假裝擦了擦眼淚,“哥哥,你對我真好。」 然後一起被噁心得快吐了。 夏明之給了他倆一人一腳,“滾滾滾。」 阮卿在旁邊看他們打鬧,有點緊繃的神經倒是略微放鬆了一點。 其實他也感覺到了,這裡真正意義上的客人只有他一個。 他們故意笑鬧幾句,也是為了讓他放鬆。 阮卿跟著夏明之往後院走,心想夏明之這幾個朋友倒沒怎麼變。 都是心思謹慎的好人。 當年他和他們處的很好,如今再見,也沒有尷尬多久。 就是不知道這一次,他們能當多久的朋友。 夏明之的廚藝是真的比一般人好上不少,雖然比不得廚師。 但也足夠吊打其他幾個人了。 阮卿作為特別照顧對象,一箇中午吃得小肚皮都變圓了。 人都有點懶洋洋的。 所以在花園裡頭吃完燒烤,夏明之他們湊成一桌棋牌室裡打牌。 阮卿雖然會打卻懶得動,就坐在旁邊看。 章蘅心家是江雨坐下來打,他生得有種斯文冷淡的氣質。 像是不食人間煙火,打起牌來卻風生水起,把桌上其他三個男人打的節節敗退。 強烈要求換章蘅心下場。 章蘅心很有自知之明,堅決不上當,她是出了名的手氣差。 想得美,就知道逮著我一個欺負。 寶貝兒你儘管打,殺他們個片甲不留。 最後一句話是對著江雨說的,然後章蘅心不知道湊到江雨耳朵邊說了句什麼。 江雨的耳根子突然紅了一紅,睫毛扇了扇,嗔怪地看了章蘅心一眼。 桌子上頓時響起了幾聲揶揄的嘖嘖聲,江雨更加不好意思。 下手愈發狠。 阮卿看得覺得有趣。 當初他出國的時候,江雨和章蘅心才剛剛戀愛。 也沒人看好他們,只以為是章蘅心突然腦子抽風。 沒想到一晃四年,兩個人居然也修成正果了。 阮卿看著章蘅心拿水果喂到江雨嘴邊,心想章蘅心還是這麼寶貝江雨。 他正想著,突然腰上一癢。 阮卿低下頭,發現夏明之一隻手已經不老實地放在他腰上。 夏明之的手掌寬大,阮卿的腰又細,很有點不堪一握的意思。 阮卿今天穿的是件白T恤,黑色長褲,他長得嫩。 皮膚也白,乍一眼看倒像個剛成年的學生,渾身上下透著一股青澀的味道。 勾人且不自知。 以前夏明之帶他出來玩,阮卿也是這樣坐在夏明之旁邊。 身上還穿著學校的制服。 夏明之不讓他喝酒,他就乖乖在旁邊喝草莓汁。 還幫夏明之清點籌碼。 所以夏明之今天心裡頭總有點說不清的心旌搖曳,好像時光又倒回從前。 一切都還來得及挽回。 夏明之的手撩開一點阮卿T恤的邊,也不肆意。 就是這麼輕輕搭著,掌心的熱度傳到阮卿腰間的皮膚上。 阮卿嘴角勾起一點笑意,懶得理他,反正一會兒出牌夏明之還得把手收回去。 其他人倒沒有注意到這兩人的小動作,正在聊言沉和穆雲升即將舉辦的婚禮。 穆雲升是準備低調舉辦的,倒是言沉一反常態。 婚禮設計極其隆重,光是婚禮上的花朵都是一筆昂貴的開銷。 宴請的賓客也一個比一個顯貴。 「他那是燒的,”夏明之偷偷跟阮卿講,“就是為了得瑟。」 他和穆雲升結婚了,讓其他惦記穆雲升的人趕緊死心。 阮卿有點意外,不由看了言沉一眼。 言沉始終是那副冷淡穩重的樣子,聽其他人調侃也不露喜怒。 只是眼底有點淡淡的笑意,時不時看一眼穆雲升。 「你們羨慕也沒用,”言沉氣定神閒,“有本事你們也結一個?」 除了章蘅心,其他幾個alpha一起呸他不要臉。 我們倆是沒希望了,不過夏明之可以趕一趕。 說話的是韓祁,對著夏明之擠眉弄眼的,“他都等了這麼久了。」 總不能結婚也這麼落後。 可不是,阮卿吶,你是不知道,夏明之這四年沒幹別的。 就等你了。 章蘅心也接口。 夏明之突然被點名,心裡直覺不妙。 果然,下一秒,韓祁就蹦躂起來。 他也不在打牌,有的是時間幹別的,一溜煙竄到阮卿身邊。 掏出手機,說道,“阮卿,你過來,給你看個好玩的。」 夏明之不用猜都知道所謂“好玩的”是什麼,急得把牌一扔準備過來阻止。 卻被章蘅心和韓橋聯手按住。 幹嘛幹嘛,想耍賴啊? 章蘅心笑得最歡,還不忘指揮韓橋,“阿祁。」 快放! 韓祁得令,在阮卿眼皮子底下飛快摁下了播放鍵。 穆雲升沒見過他們這架勢,有點好奇,卻被言沉拉了一下。 阮卿也有點摸不著頭腦,不知道有什麼值得韓祁特意放給他看。 只猜估計是夏明之什麼糗事,心裡倒也有點興趣。 好奇地湊過去。 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個視頻。 視頻很短。 只有不到一分鐘。 看得出來是在酒吧裡面,燈光昏暗,拿著手機的人手不太穩。 畫面拍得亂七八糟的。 可阮卿一眼就能看出,視頻中間那個靠在沙發上的人是夏明之。 酒吧裡的燈光這麼暗,畫面又顛來倒去,阮卿卻一眼就看出夏明之哭過了。 他下意識覺得心口有點難受,是那種刻在骨子裡的。 不捨得夏明之難過的本能。 夏明之你行了啊……我這輩子就沒見你哭過。 我好怕明天醒酒了被你滅口啊。 阮卿聽出來是韓祁的聲音。 可是夏明之不為所動。 他緩緩抬起頭,視線並沒有對焦,也不知道是在跟誰說話。 視線並沒有落腳點。 阮卿清楚地聽見夏明之問。 你說,阮阮現在在幹嘛? 「草了這我哪兒知道,”韓祁嘀咕道,“你家阮阮又不是我家阮阮。」 結果“你家阮阮”這四個字似乎刺激到夏明之了。 他突然笑起來,卻是那種苦澀到極點的笑容。 他的眼睛在昏暗裡顯得很亮,卻帶著心碎的味道。 他不會、是我的阮阮了。 我做錯了事情,他不要我了。 這句話聽得極其落寞,像夏日裡煙火都散盡。 只留下一地殘灰,悵惘得不知如何挽回。 阮卿聽得心頭一跳,突然明白韓祁為什麼特地給他看這個視頻了。 視頻裡突然暗下去,沒有畫面了。 阮卿以為到這裡就是結束了。 結果在畫面陷入徹底黑暗前,阮卿又聽到了一句話。 還是夏明之的聲音,帶著強忍的哽咽。 可是我好想他。 進度條到了最後,視頻結束了。 這個視頻是真的短,總共也沒有幾句話。 阮卿看完以後,心口卻悶了好幾秒。 他清冷如水的一雙眼睛突然掃了給他放視頻的韓祁一眼,韓祁正熱切地等著他的反應。 被他這麼一掃,不知怎得一激靈。 阮卿又回頭去看牌桌上的人,夏明之被左右兩個alpha一起壓著不準動。 臉上有點薄怒,見阮卿看過來,不由自主就慌了。 而言沉,江雨,乃至壓著夏明之的韓橋和章蘅心。 都在不動聲色等著阮卿的反應。 被阮卿這麼一看,又下意識有點回避。 一秒內,阮卿的心思千迴百轉。 看來今天這頓飯,說不好,真的是特意為他接風的。 這視頻是專門等著放給他看的,繞了半天,才找到時機。 特地送到他眼皮子底下。 在場的都是人精,知道夏明之和他又重歸於好了。 也知道他和夏明之當年鬧得難看,想給夏明之賣個慘。 讓他知道,夏明之原來也不是鐵石心腸,也是會在酒後思念他的。 阮卿心平氣和地想,夏明之這幾個朋友沒白交。 一個個都操著當媽的心在為夏明之考慮。 章蘅心他們應該還準備了一些別的話,一旦阮卿露出點感動或者懷念。 就一股腦說給阮卿聽。 偏偏阮卿看完,冷靜得像這個視頻和自己無關。 這話就只能憋回去。 氣氛頓時都冷卻了幾分。 阮卿又看了一眼給他視頻的韓祁,韓祁算是這圈人裡年紀最小的那個。 臉上還有點藏不住事,一副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事的樣子。 抓著手機的手尷尬地懸空,也不知道要不要收回去。 這頓飯吃得真是不容易。 阮卿心裡想道。 偏偏他還要遞臺階。 阮卿頓了兩秒,才笑了出來。 像是剛剛都沒反應過來,現在才如夢初醒。 他一邊笑一邊重新坐回了夏明之身邊,夏明之已經沒有被人按著了。 恢復了自由,臉上殘餘著一點慌亂,不知道阮卿看見這個視頻是什麼反應。 是會覺得有點高興? 還是覺得他……惺惺作態? 結果阮卿拍了拍他的頭,神色如常,對著韓祁說道。 視頻也發我一份,我決定反覆觀賞。 韓祁頓時放鬆了一口氣,滿口答應。 「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你喝醉酒是這樣的,”阮卿對著夏明之說道。 眼睛裡帶著點笑意,聲音很低,只有他們兩個能聽見。 說了一句,“小哭包。」 夏明之嘴唇動了動,沒反駁,認了這個稱呼。 牌桌上又重新開始說話,雜七雜八聊起了投資項目和八卦。 一會兒說林家二少最近被關禁閉了,一會兒說風頭正盛的影后得罪人快被雪藏了。 剛剛被夏明之扔掉的那局牌不算,重新來。 阮卿靠在夏明之肩上,手安撫般放在夏明之腿上。 你幹嘛這麼怕我看見這個視頻? 阮卿在夏明之耳朵邊問,他呼出的熱氣噴在夏明之耳朵上。 癢癢的。 夏明之不知道怎麼回答。 他不給阮卿看,是覺得這樣他就太不要臉了。 當初是他決絕地拋棄了阮卿,是他一走了之連挽留的餘地都沒有。 如今他們有重修舊好的可能,就迫不及待把自己酒後失態的視頻翻出來。 送到阮卿眼皮下底下,說你看啊,其實我也不是不愛你。 我也有為你心痛的時刻……這無異於是在挾持阮卿。 挾持阮卿要承認他也有付出過真心,哪怕這付出無足掛齒。 夏明之想了一想,都覺得不齒。 好在阮卿沒有為難他,非要他回答。 不過你喝醉酒還挺可愛的。 阮卿又說了一句。 他的手機叮咚響了一聲,是韓祁把視頻發給了他。 阮卿沒想到夏明之會和自己解釋那個視頻的事情。 就在他們回家的路上。 這天下午,夏明之的牌都打的有點漫不經心,連輸了好幾把。 讓江雨一個人通殺全場。 阮卿在旁邊輕輕撞了他的腿,低聲笑他,“你怎麼牌技倒退這麼多。」 還不如我這個徒弟。 阮卿的牌是夏明之教的,抱在懷裡,手把手教會了。 但夏明之不是個好師傅,教一會兒就剝掉阮卿一件衣服。 阮卿又乖,軟綿綿地不知道反抗,沒一會兒就變得光溜溜的。 白嫩嫩的像個小兔子,還要拿手捂著自己敏感的地方。 沒一會兒,教學現場就變成了愛情動作片。 阮卿靠在夏明之旁邊,看他出得一手爛牌,覺得自己當年學費交的有點不值。 夏明之回頭親了他額頭一口,“徒弟太漂亮,師傅就容易分心。」 對面的韓橋猝不及防被塞狗糧,扭頭想和言沉說話。 結果正看見言沉在桌子底下勾著穆雲升的手。 他不死心又轉了個頭,只見章蘅心正給江雨餵了瓣橘子。 韓橋生無可戀,分分鐘想棄牌而去。 這張桌子根本不給單身狗活路。 而他同是單身狗的弟弟,正抱著手機不知道和誰聊天。 傻呵呵一直在笑。 打完牌以後,晚飯也是在言沉家裡吃的。 吃完又聊了會兒天,就各自散夥。 夏明之還是負責送阮卿回家。 然而一旦到了汽車這樣的密閉的,只有兩人獨處的空間裡。 沒有了眾人七嘴八舌的笑鬧聲,氣氛陡然間沉默下來。 夏明之不知道在想什麼。 阮卿的手機在手裡轉了好幾個圈,打量了夏明之的側臉幾眼。 敏銳地感覺到夏明之心情是有點低落的。 就像下午打牌時候一樣,總透著點心不在焉。 但他一天下來也累了,自己也懶得說話,沉默地靠在副駕上。 看著道路兩邊一閃而過的路燈,像兩條長長的發光的溪流。 半個多小時以後,就到了阮卿自己公寓樓下。 阮卿有點困了,只想回床上睡一覺。 他親了一口夏明之的臉,就準備離開。 然而剛打開車門,他的手腕就被夏明之抓住了。 阮卿不明所以地回過頭,發現夏明之沒有笑,表情有點嚴肅。 那個視頻,就是下午韓祁放給你的那個,不是我讓他們故意給你看的。 夏明之說道。 阮卿有點驚訝,卻安靜地聽他說。 「他們知道我在追求你,所以想幫我一把,”夏明之停頓了一下。 但是他們沒有考慮你的心情,對不起。 他說這句對不起,是真心實意的。 阮卿看著夏明之的臉,他的手機在手上轉了幾圈。 我知道不是你要求的,這不是你的風格。 阮卿自問,雖然分開了四年,但他應該還是這世上最瞭解夏明之的人之一。 夏明之心思複雜,花樣繁多,卻不屑於在感情上使這樣的圈套。 阮卿也不急著走了,他關上了車門,車內重新變成了一個密閉的空間。 他其實也有問題想問夏明之。 他只是強迫自己忍著。 如今夏明之把問題挑明瞭,他就再也忍不住了。 他靠在副駕駛上,沒有看夏明之,而是看著前方。 他終於還是問了,“那個視頻,是哪一年的?」 夏明之回答道,“是你離開後的第二年。」 第二年……那一年他在幹嘛呢? 阮卿回想了一下,那一年他應該正在元姝的陪同下接受心理治療。 但他不是一個聽話的病人,體重一直在直線下降。 有好幾次,他都發現元姝揹著他躲在走廊裡哭。 哭聲壓得很低,不敢吵到別人,可是眼淚落在地上。 不一會兒就留下了好幾個圓圈。 其實下午看見這個視頻,對阮卿不是沒有衝擊力的。 那個酒吧裡流淚的夏明之,那個喊著他名字的夏明之……那個思念著他的夏明之。 曾是他無數個漫漫長夜裡,可望不可及的夢魘。 如果是兩年前,不,甚至是一年前,阮卿看見這個視頻。 那他會任由自己這麼長時間的努力都功虧一簣,立刻跳上飛機。 飛奔回來,不要臉面地去纏住夏明之,問他願不願意和自己在一起。 可是如今……阮卿感覺到心口微微地刺痛了一下。 四年,還是太長了。 足夠讓一顆心被塵封到冰川之下,像岩漿被冰雪覆蓋。 即使掙扎翻滾,最終也只能熄滅。 他知道自己不該再去奢求太多了,明明早就和自己達成協議。 不再向夏明之索取任何東西。 可他的心口還是微微顫著。 他聽見自己問,“那你為什麼這麼多年,都沒有找我?」 他們分開了整整四年。 四年裡,夏明之有無數機會去找他。 他在心裡問——為什麼沒有在我放棄希望之前……找到我? 車子裡一時變得很安靜。 阮卿聽見夏明之打火機的聲音,車窗被打開了。 新鮮的空氣湧了進來。 夏明之點燃了一根菸。 阮卿沒有轉頭,還是死死地看著前面。 可他放在身側的手,卻緊緊地握成了拳頭。 我找過你,在你走後的第三年。 夏明之抽了一口煙,他的聲音在這不大的空間裡迴盪著。 阮卿呆住了。 那時候是冬天,我打聽到了你住的公寓,在樓下等你。 夏明之被煙嗆了一口,咳嗽了好一會兒,他發現今天的煙格外的苦。 吸到肺裡都發痛。 那天你穿了一件白色的大衣,戴著紅色的圍巾。 天很冷,你拎著東西往回走。 而你身邊還有一個人,他是跟你一起回來的。 我看見他親了你一下,然後你們就一起進了公寓裡面。 阮卿呆呆地聽著。 這天地忽然變得很安靜,可他腦子卻一片混亂。 他終於轉過去看著夏明之,看著夏明之眼中顯而易見的痛苦。 他聽見夏明之說道。 我在樓下等了一晚上,但你們始終沒有出來。 夏明之說得平靜,可是隻有他自己知道,那是一個多麼絕望又漫長的雪夜。 他在車內聽著外頭雪落的聲音,痛苦又掙扎地想著。 阮卿現在在幹什麼? 是不是和剛剛那個人一起吃了晚飯,互相親吻擁抱。 然後在同一張床上睡去。 他從鏡子裡看見了自己猩紅的眼睛,充滿了不甘和憤怒。 可藏在這不甘憤怒之下的,卻是極度的絕望與後悔。 他想他早該想到的,阮卿這麼好,怎麼可能會沒有人發現他。 珍惜他。 他始終是來遲一步。 阮卿已經開始了新的生活。 而他不過是從前一道卑劣的舊影,不應該再來打攪阮卿的平靜。 車子裡安靜了好一會兒。 誰也沒有開口說話,菸草的味道雖然從窗戶裡散出去了。 空氣裡卻有一點殘餘的苦味。 夏明之的手指被燃燒殆盡的菸頭燙到了,手指瑟縮了一下。 人才如夢初醒。 他把菸頭在車載菸灰缸裡摁滅了。 兩年前的那個冬夜,他一晚上抽掉的煙,就足以填滿了菸灰缸。 車裡簡直是煙熏火燎。 而他一夜都沒睡,熬的雙眼通紅,看著天邊泛起了魚肚白。 而後天光大亮,日光照在沒有融化的白雪上,刺得人眼睛疼。 夏明之等到了阮卿又從公寓樓裡走出來。 阮卿大概是要去上課,手裡抱著幾本厚重的書。 可他還是並非一人獨行,那個昨晚跟他一起上樓的人正陪在他邊上。 夏明之清楚地看見,他們兩個都換了衣服。 換成了款式相似的兩件黑色大衣,極其親密地挽著手出來。 夏明之瞠目欲裂,這個人不僅在阮卿家裡留宿。 阮卿家裡還有他換洗的衣服。 而他千里迢迢趕來了這個遠隔千里的國家,卻只能卑微地。 見不得光地躲在車裡,躲在暗色的車窗後面,看著阮卿低頭和這人說話。 陽光灑在他們年輕的臉上,夏明之清楚地看出阮卿瘦了。 卻還是笑著。 他心裡頭騰起一股無名之火,這個混蛋在阮卿身邊為什麼不照顧好他? 阮卿應該要更有生命力,臉頰又白又軟,笑起來眼睛會彎成小月亮。 但他又隨即意識到,這世界上所有人都有資格責怪別人沒照顧好阮卿。 唯獨他沒有。 我在外頭等了一晚上,天亮以後,看見你們又一起出來了。 我就離開了。 我沒有臉再去打擾你的新生活了。 「你好不容易擺脫了國內的一切,如果我再出現……”夏明之沒有說下去。 他開著車轉身離開的時候,以為他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阮卿了。 他離開阮卿的時候,阮卿是絕望又無助的,淒厲地叫著他的名字。 而他揮開了阮卿的手。 如今阮卿好不容易又笑了起來,雖然清瘦了許多。 可是冬日的晨光裡,他側耳聽著身邊人說話的時候。 眉眼溫柔,笑得比陽光還要溫暖。 夏明之開著車離開,外頭的積雪還沒有融化,天地都是冷的。 而他的車裡沒有開暖氣,車窗卻開著,冷峭的寒風吹在臉上。 把剛流出眼眶的淚水都凍住了。 他想他可能終其一身,都不能再去牽阮卿的手了。 可知道阮卿還好,還能笑出來,對他也算是一半的圓滿。 那時候他根本沒敢奢望,一年多以後,他還能再見到阮卿——孤身一人的阮卿。 阮卿感覺自己身體裡的血液似乎在慢慢冷卻。 這明明是靠近夏天了,外頭即使到了夜晚,空氣也還是微熱的。 可他坐在車裡,開著窗戶,卻好像隨著夏明之的講述。 回到了那個冰天雪地的夜晚,他跟著別人一起回了自己的公寓。 而夏明之躲在遠處的車裡望著他。 這聽起來多像電影的橋段,想要複合的男主角追到舊情人的窗下。 卻目睹了情人與旁人的恩愛纏綿。 如果真是這樣,倒也算一個不錯的收場。 可阮卿深吸了一口氣,覺得自己五臟六腑都在發痛。 他想,如果不是這四年裡他的眼淚已經流乾了。 心也已經在千錘百煉裡變得枯萎,也許他現在已經泣不成聲。 因為那個陪著他回公寓的人,根本不是什麼戀人。 而是一個和他一樣的omega。 是他的朋友,他的小師父,是在兩年裡認真教會他怎樣風情搖曳的人。 阮卿突然笑了一聲,極盡苦澀,也極盡嘲諷。 他問夏明之,“如果我告訴你,那天你看見的那個人……只是我的朋友呢?」 夏明之驚愕地看過來。 阮卿的臉上還是留下了眼淚,很淡的兩條淚痕。 聲音卻還是很平靜。 如果我告訴你,四年了,我都沒有再擁有過戀人呢? 眼淚已經弄溼了阮卿的睫毛,流到他的下巴上。 聚成一滴水,又落在了手上。 他透過朦朧的眼睛看著夏明之。 他很想問夏明之,你為什麼都來到我的公寓底下了。 卻偏偏轉身離開了? 他想告訴夏明之,你知道嗎,我不是沒有試圖去接受別人。 可是每一次,一旦那些alpha對他示好,想要觸碰他。 親吻他,他就會難以自制地渾身發抖,最終難受到嘴唇都泛白。 衝進衛生間吐出來。 一次又一次。 他終於意識到,那段感情沒有給他的身體留下標記。 卻在他的心上築起了牢籠。 他還是被標記了。 被他自己。 夏明之,你可真是,太傻了。 阮卿輕聲說道。 如果你那天出現在我面前,我也許真的不顧一切就跟你走了。 可如今,你真的來晚了。 我不能再死第二次了。 阮卿說完這句話,車子裡一片死寂。 明明還有兩人的呼吸聲,可車子裡的空氣卻像是凝滯了。 時間已經變成了晚上九點。 這車裡的氣氛實在太壓抑了,阮卿覺得自己待不下去了。 他想逃開,回到自己的屋子或者隨便哪裡,把自己蜷縮起來。 他隨便說了句抱歉,就打開車門想出去,可是立刻他就被夏明之抓住了第二次。 然後一股大力把他摁在車座上,夏明之的嘴唇追過來。 惡狠狠地壓下去,兩個人的牙齒嘴唇碰在一起。 什麼技巧也沒有了,只剩下眼淚和菸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。 夏明之像個慌張的,剛剛觸及戀愛的年輕學生一樣莽撞。 吸著他的舌頭不肯放。 而他使勁地推開他卻沒能推動,掙扎了兩下就放棄了。 兩個人在狹窄的車裡,野獸一樣親吻。 剛剛凝滯的空氣似乎又恢復了流動。 阮卿死死地抓著夏明之的肩膀,弄皺了他身上的襯衫。 他嚐到了嘴裡的鐵鏽味,是他把夏明之的嘴唇咬破了。 他聽見夏明之一邊喘息一邊問他,“你在等我是不是。」 阮卿你回答我,你是不是在等我! 阮卿咬著嘴唇不說話。 回答我! 夏明之風度盡失地低吼出來。 阮卿揪著夏明之的衣服,嗚咽了一聲。 他不是在等夏明之。 他是除了夏明之,已經無人可等。 他脖子上的那個頸環,鎖住的是他餘生的所有可能。 你告訴我好不好,阮阮? 夏明之哀求道,“求你了,告訴我一句,一句就行。」 阮卿看著夏明之急迫焦躁的臉,困獸一樣,像一個瀕死的囚徒。 等著他的國王赦免。 有那麼一刻,阮卿的心口微微痛了一下。 他剋制不住地想,起碼這一刻,夏明之應該是愛他的。 哪怕不夠情深,卻不至於一點沒有。 他祈求了四年,最終絕望放棄的東西,如今似乎近在眼前。 哪怕是虛假的,是海市蜃樓,是童話裡最終會熄滅的燭火。 卻依舊對他有著致命的吸引力。 他嗚咽著點了頭。 夏明之被赦免了。 他的國王對他點頭了。 他的愚蠢,輕狂,草率,為他帶來了沉痛的代價。 可他的國王依舊沒捨得判他死刑。 阮卿被夏明之從車裡抱了出來。 車子被他們丟棄在了小區裡面,可能會有罰單。 但夏明之不想去管了。 他忍著沒有在車裡面動阮卿,已經忍得快要發瘋了。 現在抱著阮卿乘電梯到了十二樓,到了阮卿家的門口。 阮卿在他懷裡縮著,嘴唇殷紅,眼眸溼潤。 夏明之讓阮卿開門的時候,阮卿是抗拒的,他寧可跟著夏明之去他家裡做。 可是夏明之已經從囚徒變成了暴君,抱著阮卿頂在門上。 威脅他開門。 最後阮卿還是交出了鑰匙。 冰冷的金屬在門裡轉開。 夏明之第一次進到阮卿家裡,但客廳裡一片漆黑。 他打開燈什麼也沒看,就抱著阮卿進了臥室,然後把阮卿扔在了床上。 阮卿看著夏明之解開了自己的扣子,又撕開了他的衣服。 兩個人肌膚相貼的時候,阮卿覺得皮膚都要燒起來。 他抱住了夏明之。 夏明之熟悉阮卿身上的每一處敏.感點,他像是要把四年分別的空虛與懊悔都在今夜補齊。 外頭夜色沉沉,室內的空氣卻灼熱得像隨便一點火星就能點燃。 夏明之不住地叫著阮卿的小名。 「阮阮……”夏明之吻著阮卿的額頭,眼睛,吻著他的嘴唇。 他的手指,他身上的每一處地方,這是他的阮阮。 他因為愚蠢弄丟的阮阮,如今又回到了他懷中。 你還愛我對嗎? 他不住地問道,逼著阮卿回答,阮卿咬著嘴唇不肯說。 他也不惱,只是與軟親耳鬢廝磨。 他變成了世界上最溫柔的情人,只討阮卿一個人的歡心。 只為他一個人俯首稱臣。 阮卿覺得自己渾身都像是要燒起來了, 室內只有一盞朦朧的燈。 可他抱著夏明之,他卻恍惚地覺得似乎回到了四年前。 還是這個擺設相似的房間,夏明之是他年長強悍的戀人。 給予他溫柔,也給予他依靠。 阮卿最後支撐不住,昏睡過去了。 他知道也許明天醒來,夏明之就會發現這個房子的秘密。 他也知道也許明天醒來,他可能會後悔自己如此衝動。 可此刻他太累了,他來不及想明天,他只想在夏明之身邊睡去。 重溫一場舊夢。 他在昏睡中夢見了阮家的那個大宅子,那個華美卻讓人無端覺得陰沉的宅子。 他被阮三小姐牽著手走進去。 他夢見了他和夏明之戀愛開始的那個舞會,他的阮家無足輕重的養子。 而夏明之是風流俊美的夏家二少,一踏入場就吸引了滿場的目光。 他渴望地看著夏明之,看著這個曾經對他伸出手。 把他拉出泥潭的人……此刻他還不知道三個小時後,他會誤打誤撞和夏明之關在一個休息室裡。 不知道夏明之會因為被人下藥,而第一次吻他。 他只是滿含渴望地站在角落裡,等著夏明之回頭看見他。 露出溫暖的笑意,叫他過來。 夏明之一夜沒睡。 阮卿就靠在他身邊,整個人都蜷縮起來,臉卻要貼著夏明之的手。 是極其沒有安全感的姿勢。 阮卿睡得不是很安穩,時不時嗚咽兩聲,夏明之就蹭一蹭他的臉。 他便又平靜了。 夏明之看了阮卿的睡顏許久。 他覺得自己真是傻透了。 當他聽見阮卿說,那個冬天,那個公寓樓下,陪著他上去的人只是朋友。 鋪天蓋地的懊悔向他襲來,可是看見阮卿的眼睛。 聽見阮卿說他其實四年裡,一直沒有再擁有戀人。 極度的狂喜又在瞬間淹沒了他。 他的阮卿,他甫一回國便接受了自己邀請的阮阮。 原來一直在等他。 他抬眼看了一眼室內,剛剛抱著阮卿進來,夏明之根本沒有顧得上看除了阮卿以外的任何東西。 如今發熱的大腦冷靜下來,他才在床頭昏暗燈光的光線中。 看清了這個臥室。 菸灰色的牆壁,嵌入式的透明衣櫃,對面是一整副的畫……還有床頭造型獨特的燈。 另一邊擺放的一個貓頭鷹的小鬧鐘。 這個臥室,和他們從前一起住的那個公寓,相似度達到了百分之九十。 夏明之低低地笑了一聲,覺得自己真是蠢透了。 他掙扎了這麼久,極度的煎熬與落魄,覺得自己已經沒有資格出現在阮卿的生命裡。 卻沒有想到他其實從沒有在阮卿的生活裡離開。 夏明之拿手背碰了碰阮卿嫩白的臉,阮卿的眼周還有點紅。 就像他不知道自己原來在阮卿心中從未離開。 阮卿也不會知道,他離開以後的日子裡,那個狠心拋棄他。 拒絕他的夏明之,到底是經歷了多少心理治療。 才能再重新站到他面前。 夏明之俯身吻了阮卿的頸環。 冰冷的黑色頸環,被溫熱的嘴唇覆蓋著也沒能熱起來。 他知道阮卿還愛著他,並不代表阮卿就會接納他。 但是沒關係,這一次他已經越來越接近痊癒了。 他會有漫長的一生,去等待阮卿的原諒。 他會把所有的愛與溫柔的奉上,只等阮卿許他垂憐的一眼。 阮卿第二天醒過來,覺得自己是被親醒的。 他在被窩裡困頓地眨巴眨巴眼睛,卻看見夏明之的腦袋拱在他的肩窩裡。 吻著他的鎖骨,又湊過來親他的眉眼。 阮卿逐漸清醒過來,與夏明之四目相對,終於想明白昨天晚上都發生了一些什麼。 他不知道他的臉色是不是不太妙,夏明之有點緊張地看著他。 隔了一會兒,還是夏明之先開口。 我愛你。 阮卿下意識瞪大了眼睛。 阮卿,我愛你。 夏明之又說了一遍。 四年了,我並不是像你想的那樣不在乎我們的感情……““我本應該在見你的第一面就告訴你。」 可我也會膽怯的,也會不知道你是否還愛著我。 夏明之的手在被子底下握住了阮卿的手。 十指相扣。 但我昨天想了一夜。 有些話不說出來是沒有用的。 我愛你,一直都愛著你。 阮卿沒想到一早醒過來,會聽見夏明之對他的告白。 他渴求了這麼久的東西,煙花一樣在他生命裡轉瞬即逝的東西。 如今似乎已經又一次落在了他掌心裡。 阮卿呆呆地看著夏明之的眼睛。 有一瞬間,他幾乎以為自己還在夢裡。 我知道你現在可能很難接受我。 夏明之心裡頭其實也有點緊張。 「所以你不用現在回答我,”夏明之認真道,“我只是在祈求你給我一個。」 重新追求你的機會。 夏明之看著阮卿,眼神在早晨的微光裡很亮。 這張年輕俊朗的臉上寫滿了期望和愛意。 阮卿看著他,心口微微地痛了起來。 而夏明之湊過去親了一下阮卿,知道阮卿還愛著自己給了他無限的勇氣與信心。 他親了阮卿的側臉,又貼著阮卿的耳朵問,“讓我再追你一次好不好?」 這一聲如同飽含魔法的密語,輕輕鑽進了阮卿心裡。 羽毛一樣飄浮著墜在他心尖上。 阮卿垂下眼,他的眼前浮現出了浴室裡被霧氣佈滿的鏡子。 他在心理治療室裡小聲地念道“他不愛我”,還有公寓裡一個人擺好了生日蛋糕。 蛋糕上寫的卻不是自己的名字……阮卿的睫毛輕輕扇動了一下,心裡某個地方發出淒厲的嘶吼。 可他卻低聲道,“好啊。」 夏明之的眼睛唰的亮了。 這是阮卿回國後的第四十天,是阮卿和夏明之分手後的第四年。 夏明之心滿意足去廚房做早餐了,廚房的設計也跟他們的舊居是一樣的。 阮卿知道夏明之多半是發現了這點,但是夏明之識趣不問。 他也就裝聾作啞。 阮卿在浴室裡洗漱,他對著鏡子看了許久。 他在國外的那段日子也總看著鏡子,看著鏡子裡蒼白虛浮的自己。 輕聲說服自己,接受夏明之不愛自己的事實。 可剛剛夏明之卻和他表白了,說他愛他,一直愛他。 阮卿將額頭輕輕抵在冰冷的鏡子上,覺得自己昨天大概也是瘋了才會對夏明之承人自己喜歡他。 一直,一直都在等他。 他表面上裝的再過鎮定,再過雲淡風輕,昨天聽見夏明之親口說想他。 心裡頭還是引起了山崩海嘯。 阮卿想到這裡,又關上門,點開了韓祁傳給他的視頻。 嘈雜的背景和夏明之的聲音一起從視頻裡傳出來,叫著他的名字。 「阮阮”。 阮卿凝視著屏幕上夏明之的臉,他深愛過的,年輕俊朗的臉。 在昏暗的酒吧裡面,流露出心碎欲裂的味道。 阮卿看了好幾遍,才把視頻關上。 他在鏡子前,解開了自己手上一直沒取下來的手錶。 露出了那隻振翅欲飛的黑色蝴蝶。 你早飯做的什麼? 阮卿走進廚房裡問道。 夏明之指了指旁邊,“你冰箱裡的食材實在有點少。」 做了幾個雞蛋卷,拌了個涼菜,粥馬上就好。 阮卿湊過頭去,直接拿了一個雞蛋卷吃起來。 雞蛋餅帶著股奶香味,裡面卷著火腿丁和蔬菜。 阮卿腮幫子鼓鼓的,像個小倉鼠,聲音含含糊糊地誇。 好吃。 夏明之笑起來,卻看見他手腕上的紋身。 這是什麼? 夏明之的笑容淡了下去,露出一點疑慮的表情。 「是之前做的紋身,”阮卿也沒遮掩,神色自然。 朋友幫我選的圖案,但是一直不太習慣露出來。 夏明之看了幾眼那個紋身,黑色與靛藍的蝴蝶。 阮卿翻過背面給他看,白皙的手腕背面紋著還沒開放的花苞。 夏明之沒再多問什麼,阮卿幫他把早餐的盤子端出去。 夏明之守著鍋裡快煮好的粥,想起自己和蘭無為的談話。 如今阮卿的手錶摘下來了,露出來的並非傷疤。 而是紋身。 但夏明之的腦海裡仔細回憶了一下,卻總覺得這個紋身。 在阮卿剛回國那陣子,他們見面的時候,也許是沒有的。 腕錶的邊緣乾乾淨淨,一點黑色的蝴蝶翅膀都看不見。 夏明之回頭看了一眼已經在餐桌上坐好的阮卿,溫暖的晨光裡。 阮卿漂亮得像一幅畫,卻也像冷得像一個謎。 阮卿沒把夏明之說的再追求他一次當回事。 他也不是十八九歲盲目陷入熱戀的少年了,夏明之也脫離了當年張揚跋扈的年紀。 所謂喜歡與愛,也不過是你說一句在一起好嗎。 我回答一句好,就算成立。 但連著一星期,阮卿都在公司樓下發現掐著點等他下班的夏明之。 夏明之也不傻,他沒有拿對待十八歲的阮卿的那些手腕。 來討好如今的阮卿。 他知道如今的阮卿,比起浪漫的玫瑰與煙火,也許更愛細水長流的溫情。 阮卿坐上夏明之車的時候,心裡也在微微嘆氣。 覺得自己真是被夏明之給吃死了。 你上次的專訪加班加點地放在了這期,你要看看嗎? 阮卿把雜誌遞給夏明之,“還挺帥的。」 裡頭有一頁是夏明之的照片,夏明之興致不高。 淡淡地看著鏡頭,眼睛在陽光下接近於琥珀色。 透著股生人勿近的味道。 然而阮卿在辦公室裡停止不止一個人對著雜誌小聲說“好帥”,然後湊在一起偷偷講夏明之的八卦。 夏明之自己卻對這個沒什麼興趣,要不是為了阮卿。 他才不會接受這些採訪。 但是隻要是阮卿開口,夏明之想,別說是採訪了。 綜藝節目裸奔他估計都做得出。 你最近都光顧著來找我了,你的編輯不要發瘋嗎? 難得遇上個不拖稿的優質作家,現在卻天天不務正業。 阮卿笑著打趣他。 早就跟編輯請假了,還是追老婆比較要緊。 夏明之說道。 他趁著紅燈,側頭看阮卿,他那天看見了阮卿的客廳裡放著他的書。 後來發現阮卿的書架上,也擺滿了他這些年的所有作品。 你是不是在國外,也一直關注我的消息? 夏明之偷偷勾住阮卿的小手指,聲音含含糊糊的。 透著一點撒嬌的意味。 他知道阮卿吃他這一套,喜歡看他一貫強勢的外表下。 偶爾只對阮卿一個人露出孩子氣。 阮卿的小手指頭被夏明之勾著,心也軟了一點。 反正夏明之知道的已經夠多了,也懶得遮掩,破罐子破摔地回答了一聲。 是。 關注過。 夏明之心裡一喜,還想說點什麼,阮卿卻把手指收了回去。 催他,“好好開車。」 紅燈已經變綠了。 夏明之心裡蠻不講理地責怪這紅燈一點眼力見都沒有,說變就變。 嘴角卻滿足地勾了起來。 「說起來你可能不信,”夏明之又道,“我有一回走在你念過的大學裡面。」 「正好遇見教過你的老師,聊了幾句,聽說他那裡也有你畫過的一幅畫……”夏明之自己也覺得自己有點厚臉皮。 就死皮賴臉跟人回家,要了過來。 阮卿還真沒想到夏明之能做出這樣的事情,一時間有點無語。 「你還真是……”阮卿無奈地笑了下,不知道該說他什麼好。 可他看著窗外的風景,心裡頭卻不合時宜地想。 分手後連他贈予他人的一幅畫都索要,可是當年夏明之毫不猶豫地把他扔在冰冷的地上。 又是為什麼呢? 他到底要相信哪一個夏明之呢? 阮卿嘴角還是帶著笑,落日的餘暉落在他的臉上。 把睫毛染成了金色。 晚上還是回的阮卿的家。 夏明之強烈要求的,死皮賴臉非說喜歡阮卿家裡的床。 阮卿也爭論不過他,懶得多費口舌,默認了,心裡想好歹夏明之廚藝不錯。 就當收房租了。 但夏明之現在越來越不老實了,原先總害怕阮卿心裡嫌棄他。 不敢太黏著阮卿,如今連在廚房做個飯都要阮卿幫他圍圍裙。 還要阮卿親他一口。 阮卿連親了三口,夏明之還是貪得無厭不知滿足。 阮卿終於忍無可忍,狠狠推開了他的臉,自己去客廳看視頻了。 夏明之悶笑了幾聲,繼續在廚房裡忙活,同時還要拍視頻到朋友圈裡秀恩愛。 非常忙碌。 視頻底下一排的“666”,恭喜他終於從無名無份混成了阮卿專屬廚娘。 吃完晚飯,夏明之跟阮卿聯機打了會兒遊戲,阮卿就去洗澡了。 兩個人都是成年人了,又是早就滾過數不清的床單的關係。 都沒什麼可羞澀的,阮卿帶著一身沐浴露的味道坐在夏明之的腿上。 拿牙齒咬開了安全套。 不得不說,和夏明之肌膚相貼的感覺極其美妙。 阮卿被夏明之抓著手,摁,在床上,聲音在撞擊之下變得破碎。 他看著夏明之的臉想,他難以接受別人,大概也是因為擁有過夏明之這樣出色的情人。 就很難再看上別人了。 所以他也不算虧。 阮卿抬頭吻上了夏明之的嘴唇,兩個人的眼裡都閃動著情慾。 我愛你。 夏明之又在喘息間對他說道。 阮卿笑了笑。 等這一場情事結束之後,已經是十一點多了,阮卿又去洗了個澡。 在浴室裡,他拉開底下的一個櫃子,拿出了一個小瓶子。 倒了一粒吃下去。 這是他遇見夏明之的那一天起,才買的omega的避孕藥。 雖然每一次都是帶套的,但是保險起見,阮卿還是選擇了服用避孕藥。 藥片很小,阮卿感受到藥片已經完全嚥下去,才把瓶子重新放好。 對著鏡子開始刷牙。 過了幾天,阮卿要到醫院做例行的信息素檢查。 他因為帶著防標記的頸環,一定程度上可能會抑制信息素的分泌。 對發情期有點影響,所以每年會檢查兩次。 而且阮卿估算了一下時間,自己的發情期可能在兩個多月後。 他還需要順便去開個抑制劑。 現在omega領取抑制劑很常見了,不僅是單身的o。 有些已婚的但是丈夫恰好不在身邊的omega,也會選擇領取抑制劑。 雖然按照一般醫生的建議,發情期還是伴侶間自然度過比較好。 可是阮卿開著車從地下室出來,想起他跟夏明之一起度過的最後一個發情期。 身體微不可查地顫抖了一下。 阮卿沒告訴夏明之,是自己一個人去的。 接待他的是個女性beta醫生,這讓阮卿稍微放鬆了一點。 這個醫生非常的溫柔,有一雙暖棕色的眼睛,低聲詢問阮卿是否有過強制停止發情。 或者被強迫發情的歷史,這些都可能對信息素和發情期造成影響。 阮卿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問話,平靜道,“有一次。」 四年前了,我當時的alpha臨時有事離開。 我被留在原地,經歷了發情熱,近乎脫水。 後來打了強力的抑制劑,才能去醫院。 那之後的四年,每一次都是靠抑制劑度過的。 對a3型抑制劑有點過敏,一直用的r7。 醫生也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, 公事公辦地寫完病例。 然後溫聲請阮卿解下自己的頸環,她需要看下阮卿的性腺。 阮卿乖乖地把頸環解了下來,露出光潔白皙的後頸。 非常柔嫩的一片肌膚,還沒有被利齒咬過,更沒有被刺破性腺。 一種雨後花園般的信息素味道慢慢地充盈了整個房間,花香與果香。 夾著一點冷雨的氣息。 這味道聞起來非常令人舒心。 我好像聞到了一點柑橘的味道。 醫生忍不住彎了彎眼睛,笑著說道。 阮卿也沒有覺得冒犯,對她回了一個笑容。 而後就是例行檢查。 大體是沒有問題的,性腺也正常,如果近期備孕就不要用抑制劑了哦~頸環最好也不帶。 當然了,孕期omega的信息素,本身也只有伴侶才能聞到。 阮卿笑了笑,“目前沒有這個打算。」 在樓下等著拿藥的時候,阮卿百無聊賴地坐著看手機。 不一會兒,他旁邊坐下了一個人,阮卿側頭看了一眼。 是一個懷孕的omega。 這個omega長得很顯小,一張娃娃臉,笑起來還有小虎牙。 旁邊站著的人大概是他的丈夫,數落他懷孕了還要一蹦一蹦。 可是話裡的寵溺藏也藏不住,那個捧著小孕肚的男孩一點不在乎。 還衝他做鬼臉。 阮卿偷偷看了他們一會兒,看著那個男孩圓鼓鼓笑盈盈的一張臉。 一副理所當然被呵護寵愛的樣子。 阮卿突然有點悵然。 四年前,他也曾經這樣坐在醫院裡,卻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。 呆呆地看著手裡的化驗單。 那天他去的是一個收費高昂的私人醫院,醫院裡並不吵鬧。 空曠安靜得像被世界遺忘了,只有陽光從背後的玻璃裡照射進來。 卻照得他遍體發寒。 阮卿收回了視線,已經到他去拿藥了,一共七支抑制劑。 被阮卿細心地收進了包裡。 晚上的時候夏明之照常來了阮卿家裡。 阮卿最近工作忙,沒太多時間和夏明之去約會了。 夏明之就乖乖地每日上阮卿家裡報道,有時候阮卿回來的晚一點。 就看見夏明之靠在他公寓的大門上,像個被主人遺棄的金毛。 默默塞著耳機等阮卿回來,再把他放進去。 阮卿有時候看見他,會有點情不自禁的心軟,他明知道夏明之是在裝乖扮可憐。 卻還是無可救藥地上當。 可他心底深處,又不願意這麼簡單地就把自己家門的鑰匙交出去。 於是只能避重就輕地輕聲道,“你也不用每天都來。」 夏明之當沒聽懂,他覺得他之前就是太要臉了。 太要臉就沒有老婆。 他像條魚一樣刺溜竄進了阮卿的家門,一進門就摁著阮卿在玄關親了五分鐘。 阮卿被他親得手腳發軟,鼻子裡輕輕地哼了幾聲。 眼睛都帶了點霧濛濛的,軟綿綿看著夏明之。 夏明之總覺得今天的阮卿有點不一樣。 他湊在阮卿的頸邊嗅了一嗅,聞到了一點,已經非常寡淡的香味。 像被稀釋了數倍的香水,只留下雨後一點點淺淡的餘味。 可這味道熟悉得讓他神經一緊,一股顫慄感從脊椎一路向上。 是阮卿的,信息素的味道。 他很肯定。 四年了,他都沒有再聞見過阮卿的信息素,平日裡阮卿洗澡的時候會解下頸環。 但是那一點點信息素的味道很快被沐浴露和護膚品的味道掩蓋了。 可是今天,阮卿什麼都沒來得及掩蓋,身上也沒有香水的味道。 這極其淺淡的一點,雨後花園般的味道,就被夏明之捕捉了。 夏明之忍不住勒緊了阮卿的腰,把阮卿抵在門上。 他感覺到自己的牙根有點癢,整整四年他都在壓抑自己。 如今只是聞到這樣零星的一點味道,已經如同火星般點燃了他心口一直壓制的火焰。 夏明之渾身的細胞都在叫囂著要標記阮卿。 他一邊吻著阮卿的耳朵,一邊死死地盯著阮卿脖子上的頸環。 他能感覺到心頭滾動的慾望,催促他引誘他去破壞這個頸環。 這不過是個死物,憑什麼貼緊阮卿的性腺。 只要破壞掉它,然後咬下去。 他與阮卿就再也不會分開了。 夏明之死死地抓住阮卿的一隻手,無意識地收緊。 把他都抓痛了。 阮卿輕哼一聲,抱怨道,“你弄痛我了。」 你弄痛我了。 這句話放在平常並沒有特殊的意味,可是夏明之聽在耳朵裡。 卻再也忍不住了,吃什麼晚飯,都比不上吃掉阮卿帶來的滿足感。 夏明之一把抱起阮卿,就進了房間,粗暴的踢上房門。 卻輕輕地把阮卿放在床上。 阮卿有點奇怪地看著夏明之,不知道他怎麼像個毛頭小子一樣激動起來了。 你今天怎麼了? 阮卿他看夏明之臉色不太對,問道,“是遇到什麼不高興的事情嗎?」 下一秒,阮卿就跟一個被剝了殼的雞蛋一樣。 光溜溜白嫩嫩地躺在被子上。 「你今天……”夏明之有點遲疑,卻還是沒忍住。 問道,“你剛剛是不是解開頸環了?」 夏明之把鼻子抵在阮卿的脖子裡,高挺的鼻子碰到了那個冰涼的黑色頸環。 我聞到了,柑橘味,還有一點點睡蓮的味道。 還有雨水的氣息。 夏明之深深地呼吸了一口,這味道實在太淡了。 勾起了他心頭的慾望卻遠遠難以填飽他的胃口。 慾壑難填。 他現在似乎變成了一頭飢餓的兇獸,恨不得把阮卿吞吃入腹。 阮卿的身體卻僵了僵,他沒想到信息素的味道已經變得這麼淡了。 夏明之居然還是聞到了。 他抬頭看了一眼夏明之,夏明之現在的神情有點危險。 可這一點急躁的情慾和他刀削般的俊美五官混合在一起,卻讓阮卿心口忍不住砰砰跳了起來。 「下午解開了一會兒,”阮卿沒解釋太多,“但沒多久。」 夏明之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阮卿說的話,下一秒。 他就把阮卿按倒了。 他高高在上地看著阮卿,兇悍強勢的信息素的味道很快就瀰漫在了整個房間。 很快把阮卿身上那點淺淡的味道淹沒了。 阮卿的臉也跟著紅了。 夏明之在勾引他。 高度契合的信息素,有時候堪比催情劑。 兩個人一直胡鬧到靠近九點,阮卿嗓子都啞了。 被夏明之抱進浴室又抱出來。 夏明之把他放在客廳的沙發上,自己去忙活晚飯。 阮卿趁著這個時間反省了一下自己,總覺得自己最近似乎太順著夏明之了。 他拿著電視遙控器,百無聊賴地換著臺。 旁邊的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。 阮卿沒看名字,懶洋洋地接起來,聲音還是有點沙啞的。 喂? 那邊沉默了三秒。 乖徒兒,你現在是在哪個野男人床上? 阮卿差點沒拿住手機。 安安? 阮卿叫了一聲。 這元氣活潑的聲音,除了他小師父凌安,還能是誰。 凌安應了一聲,漫不經心道,“寶貝兒,我光聽你這聲音。」 「就知道你最近多半腎虛~”阮卿無語地翻了翻眼睛,心想你還說我。 是誰誓要睡遍天下猛A的? 「我過兩天就要回國了,元元也一起回來,徒兒你記得來接駕~”凌安的聲音嘰嘰喳喳的。 阮卿老是想到一蹦一蹦的小麻雀。 元元也回來嗎? 阮卿有點驚訝,“她不是前陣子都在忙項目。」 忙的喝水都沒空嗎? 「喝水沒空也得抽時間來揍你,”凌安在那邊輕聲笑了一下。 你跟夏明之在一起這事快把元元氣瘋了,我勸你給夏明之買個保險。 受益人寫自己,我怕元元回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砍了他。 阮卿便也笑了,抬眼看了正在廚房裡忙活的夏明之。 深感他真是不受人待見。 其實元元是公司調她回國一年啦,以後工作重心都在國內了。 我倒是真的回來度假的,順便看看你。 你們幾號回來? 我去接你們。 阮卿問。 後天就到,連門機場T2,下午兩點的飛機。 好。 兩個人又隨便聊了會兒別的,夏明之過來喊阮卿吃飯。 凌安在電話那頭聽見夏明之的聲音,輕輕挑了下眉。 你跟夏明之住到一起了嗎? 凌安問。 沒有。 阮卿和夏明之擺了下手,意思是等會兒吃,讓他先去。 等夏明之走了,阮卿才繼續道,“我知道元元因為我的事情擔心壞了。」 但是我跟你們保證,我現在精神狀況一切良好。 體重也穩定。 凌安那邊也有人喊他,阮卿聽見他回了一句。 又轉過來說道,“你好不好,得等我親眼看了才知道。」 記得把自己洗香香,等我回來驗收。 兩個人互道拜拜。 阮卿收了手機,邁著還有點痠軟的腿去客廳吃晚飯。 夏明之好奇地問了句電話裡是誰。 我朋友,過兩天要回國。 阮卿喝了口粥,今天晚飯很清淡,大概是因為剛剛的劇烈運動。 阮卿眼角眉梢都還有點倦意,整個人懶洋洋的。 我後天去機場接他們,你這幾天就先別來找我了。 阮卿平靜道。 夏明之呆了呆,沒想到阮卿的朋友一回國自己就要失寵。 「我可以幫你們開車……”夏明之委委屈屈表示自己也可以派點用場。 阮卿似笑非笑看他一眼,不接話,表示這事情沒有商量的餘地。 夏明之臉頓時垮了下來,小狗一樣可憐,又知道阮卿現在狠下心來根本沒他說話的分。 只能老實下來。 但過了一會兒,他又有點好奇,小心地問道,“是你在國外的朋友嗎?」 阮卿在國外的四年一直是他們兩人的禁區,阮卿不主動提。 夏明之也不敢多問。 元姝是我高中同學,沒想到在國外跟我念了一所大學。 「還有一個叫凌安,是去國外兩年後認識的,”阮卿突然想起了什麼。 對著夏明之笑道,“凌安就是你在公寓樓下看見的那個。」 他也是omega。 阮卿說的是夏明之去國外找他,結果誤以為他已經有了新的戀人的那天。 夏明之不由挑了下眉,“他,長得挺高。」 他那天離得挺遠的,所以也沒有看清攬著阮卿的人的長相。 只能看見他比阮卿高了半個頭,低下頭跟阮卿說話的側影。 很像情侶。 阮卿悶笑了兩聲。 他有時候也會兼職當模特,能不高嗎? 阮卿已經吃的半飽,勺子在粥裡面攪動了一下。 語氣很淡,“安安其實是小孩子脾氣,就喜歡跟人親近。」 以前玩國王遊戲,把我們所有人都親了一遍。 其實阮卿心裡知道,夏明之那天肯定看錯了。 凌安是喜歡胡鬧沒錯,但每次都是吧唧一口親在臉頰上。 留下一股子奶香味兒,像被小嬰兒蹭了一臉口水。 但是阮卿又覺得自己沒必要跟夏明之解釋。 「他們兩個都是我最好的朋友,”阮卿說道,“沒有他們。」 也許你今天都見不到我了。 夏明之心頭一跳,“什麼意思?」 阮卿低頭喝粥,聲音含混地帶過,“有次不小心出了點事故。」 是他們把我送醫院去的。 夏明之再想問,阮卿就不說了。 他不是夏明之,會主動介紹自己的朋友與情人見面。 阮卿漫不經心地想,其實認識情人的朋友是世界上最沒有必要的事情。 因為連戀愛關係都不一定長久,朋友的朋友,又何須維持。 吃完飯,阮卿就把夏明之掃地出門了,甚至沒準他留宿。 並且鄭重告知接下來的一個星期,他都可以不要在公寓附近出現了。 夏明之抵著門,覺得自己有點淒涼。 阮卿摸摸他的狗頭,微笑道,“我和他們很久沒見了。」 總有點很多話要聊聊,你找言沉他們去玩吧。 夏明之心想我又不是三歲孩子還需要玩伴,我要的是老婆啊。 結果阮卿沒給他再多說的機會,伸手就把他推了出去。 大門咔擦一下關上了。 夏明之落魄無依地在外面站了一會兒,看阮卿真的沒有收留他的意思。 才失魂落魄地走了。 而等夏明之離開了,阮卿一個人攤在沙發上面。 手長腿長,像一條擱淺的美人魚。 他翻看著手機裡面和元姝還有小師父的合影。 有一張是三個人一起在醫院的草坪上拍的,路人拍下來的。 被他們要過來了。 照片裡是冬天,阮卿被毛毯蓋著坐在醫院的長椅上。 人瘦而蒼白,但精神已經好了很多,元姝正給他往嘴裡塞便當。 小師父在旁邊眉飛色舞地講著什麼,三個人臉上都帶著笑意。 在冬日的陽光底下閃閃發光。 一想到很快又要見到他們了,阮卿情不自禁嘴角泛起了一點笑意。 其實他高中和元姝的交集並不多,只是幫了元姝一個忙。 元姝因而非常感激他。 後來他被阮家放逐去國外,第一年過得人不人鬼不鬼。 在學校裡撞見元姝的時候,元姝甚至不敢認他。 後來是元姝一點一點接近他,知道了他的大概情況。 哭著把他拖去看心理醫生,阮卿這才走上了漫長難熬的康復之路。 最艱難的時候,阮卿每次治病出來,元姝都守在門外面。 哭得比他這個病人悽慘多了。 本來是無神論者的元姝,那陣子經常去教堂捐款。 病急亂投醫一樣求著阮卿一定要好起來。 阮卿至今都記得,元姝拉著他的手一起站在教堂裡。 陽光從教堂的彩繪玻璃裡透出來,元姝迷茫地輕聲說道。 你這麼好,為什麼上帝不給你幸福? 看著元姝眼淚迷濛的樣子,阮卿突然心口微微苦澀了一下。 問,“我很好嗎?」 元姝用力地點頭,“特別好。」 阮卿,你特別好。 那我可要快點好起來。 阮卿輕聲回答道。 然而兩天後的機場。 阮卿把凌安跟元姝接上了車,凌安坐在副駕上。 元姝一個人坐在後面,戴著一副超大的墨鏡,氣鼓鼓的。 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。 凌安悄咪咪跟阮卿說道,“她路上逮著機會就要痛罵一遍夏明之。」 現在又捨不得罵你,只能閉嘴了。 元姝在後頭哐得一下踹了凌安椅背。 凌安分分鐘坐好,假裝自己什麼也沒講。 阮卿從後視鏡裡偷偷看她,覺得元姝氣鼓鼓的樣子特別可愛。 又忍不住去招惹她,撒嬌一樣喊,“元元。」 元姝差點沒繃住,從墨鏡裡瞪了阮卿一眼。 你們公寓都搞定了嗎? 阮卿又轉過去問凌安。 「我自己有房子,元元公司給分了一個公寓,”凌安吐著一個泡泡糖。 不過先在你家住幾天,歡迎嗎? 住到天荒地老都行。 阮卿說道。 元姝終於忍不住了,從後面湊過來,陰森森地說。 如果我在你家見到夏明之,我不保證自己會做出點什麼。 阮卿撲哧一聲笑了出來,“我把他趕出去了。」 元姝看上去想說些什麼,又咬著嘴唇憋住了。 但是她忍了又忍,阮卿聽見她小聲問了一句,“你真的這麼喜歡他。」 非他不可嗎? 她這一句是有點委屈的,不是為自己,而是為阮卿。 可是阮卿聽出來了她的妥協。 她從聽說阮卿又和夏明之滾到一張床上以後,就氣得輾轉反側。 恨不得立刻飛過來把阮卿帶走。 可等她真的見到阮卿了,阮卿笑起來雲淡風輕的。 她又無可救藥地心軟了。 他這次對你好不好? 元姝又兇巴巴問了一句,“不好老孃剁了他。」 凌安在前頭鼓掌,“我支持你,先剁老二。」 元姝又踢了一腳凌安的椅背,“就你話多。」 阮卿的心幾乎是立刻軟了下來。 他從後視鏡裡又看了元姝一眼。 元姝的墨鏡還沒有摘下來,但阮卿總覺得元姝的眼睛有點紅了。 他想,如果元姝現在真的拿自己要挾,要他和夏明之分手。 他估計眼皮都不眨就答應了。 因為他可以辜負夏明之,卻絕不能辜負元姝。 是她把阮卿拉出深淵的,所以阮卿從來捨不得她傷心。 元元,你知道的,夏明之一直是我求而不得的一段感情。 阮卿舔了下嘴唇,聲音很冷靜,“我一直得不到他。」 就一直惦記他。 整整四年了,我都被他困住了,我無法解脫。 但如今我得到了。 他對我反而沒有這樣巨大的吸引力了。 元姝愣愣地看過來,“什麼意思?」 也許這一次,先厭倦提分手的,可能是我呢。 阮卿淡淡地說道,“他對於我很重要,但不會再重要到。」 離開他,我就活不下去了。 所以你不要怕我變成四年前的樣子,我跟你保證。 阮卿聲音很軟,帶著安撫的味道。 元姝一時間還沒能消化阮卿的意思,有點愣愣的。 下意識覺得阮卿在騙自己,但是仔細看阮卿的臉。 又格外平靜。 凌安從旁邊瞥了阮卿一眼,卻沒說話。 今天的陽光也很好,從車窗裡照進來,把阮卿臉上每一處細微的表情都照了清楚。 阮卿確實看上去極其平靜,眼神在陽光下像只高傲冰冷的貓兒。 時間可真是能改變一個人。 凌安往下躺了躺,眼睛半閉地靠在座椅上,他腿長。 縮在那兒總有點委屈了雙腿的意思。 他聽著阮卿有一搭沒一搭地安慰元姝,變著花樣哄元姝開心。 元姝一開始將信將疑,現在已經有點信了。 小騙子,凌安心裡頭想道。 他不由想起自己兩年前遇到阮卿,阮卿整個人都像個才斷奶的小兔子。 怯生生的,看著是個清冷高傲的美人,其實一丁點風吹草動都能嚇著他。 夜裡總是睡不好,有時候只是打個盹也會做噩夢。 如今阮卿看著倒像是脫胎換骨了,隨便走到哪裡都迷人有風姿。 但是身為教阮卿學會如何勾魂奪魄的師父,凌安輕輕搖了搖頭。 心想,貼了張狐狸的皮,裡頭卻還是隻小兔子。 頂多算是斷奶了。 也就只能騙騙元姝了,凌安想道。 他昨天睡得不好,有點困了,閉上眼也打了個盹。 入睡前迷迷糊糊聽見阮卿跟元姝說,“我也許。」 這輩子都不會再取下頸環了。 他心頭突突地一跳,卻又實在沒力氣睜開眼睛。 因為凌安睡著了,元姝和阮卿小聲說了幾句,就沒有再交流什麼。 眼看著離阮卿家裡越來越近,元姝頭抵在車窗上。 被陽光曬得微熱的玻璃貼著他的額角。 她已經取下了墨鏡,直白地看著阮卿。 阮卿看上去確實比她預想得要好很多。 她作為陪著阮卿康復的那個人,聽見夏明之這個名字就寢食難安。 她怎麼都想不通,阮卿這麼好,要什麼樣的alpha沒有。 非得在一棵樹上吊死。 可是這麼多年了,阮卿和凌安,都是受盡追捧的美人。 可是凌安的男朋友換了一個又一個,阮卿卻像是開在荒野裡的玫瑰。 分明有的是人想要將他帶回玻璃花房裡精心照料,他卻偏偏拒絕了所有人。 寧可孤獨地度過每一個長夜。 如今阮卿說,他得到夏明之了,夏明之對他的吸引力就減弱了。 也許有朝一日,他也可能厭倦了夏明之。 元姝衷心地希望,這一天能早日到來。 阮阮。 元姝在後頭輕輕叫了一聲。 怎麼了? 阮卿溫柔地回應她。 我這次回國內,升職加薪了哦,過不了幾年我就可以買個大房子了。 元姝輕聲道,“我會給你做個小書房,會有你喜歡的落地窗。」 院子裡也會種上玫瑰花。 要是你不再喜歡夏明之,又不想再戀愛了。 那跟我過算了,我照顧你啊。 阮卿開著車,好半天沒說話。 他想如果他沒記錯,元姝今年的新年願望還是要脫單。 好啊。 過了許久,阮卿才低聲說道。 元姝還東倒西歪地靠在後座上。 車子裡很安靜,阮卿放了一點柔和的輕音樂,很適合休眠養神。 元姝小小地打了個哈欠,看著阮卿越發精緻的側臉。 她有時候真的希望自己可以把阮卿保護在羽翼下面,就像阮卿曾經給過她的那樣。 她剛認識阮卿的時候,兩個人只是同班同學,她對於阮卿的印象不過是一個柔弱好看的omega而已。 可就是這樣一個看似比誰都柔弱的omega,卻在她遭到老師猥褻的時候聲東擊西救了她。 拉著她一路地跑,跑得自己都體力不支跪在地上。 還要讓她趕緊溜。 那時候的元姝還沒有日後的堅強與雷厲風行,遇到這樣的事也不敢聲張。 哭得滿臉都是淚,可是她被阮卿牽著手一路逃跑的時候。 卻什麼也不怕了。 後來那個老師被翻出前科累累的舊債,坐牢去了。 阮卿還特地跑過來,悄悄地跟她說別害怕,那老師不敢報復她的。 如今一晃眼,居然已經過去六年了。 到了阮卿的家裡,三個人分工把行李拖下來,其中凌安的最多。 裝了三個箱子。 元姝咬牙切齒,“你到底是逃荒還是搬家,哪有這麼多東西要帶?」 精緻小o的生活你們這些粗糙的beta不會懂得。 凌安拎著精緻的紅色行李箱一馬當先,上電梯的時候還不忘跟擦身而過的一個帥哥笑了一下。 那帥哥忍不住回頭看了他好幾眼,直到電梯門關上。 阮卿替他鼓掌,“魅力不減當年。」 「那是,”凌安得意道,“天底下沒有我泡不到的人類。」 元姝忍不住提醒他,“這兒就站著兩個你得不到的人。」 凌安冷笑一聲,“阮阮就算了,我鬥不過夏明之那個佔了天時地利的。」 但是你可不在我的獵豔名單上。 阮卿不得不伸手攔在中間,以防他倆打起來。 進了屋子,宿舍分配也成了問題。 凌安整個人像八爪魚一樣纏在阮卿身上,“我要跟卿卿睡。」 憑什麼? 元姝氣得大叫。 憑我們都是omega,而你,是beta。 凌安得意地嘎嘎兩聲。 元姝當場暴走。 元姝跟凌安是湊到一起就要鬥氣的,阮卿有時候覺得也稀奇。 明明這兩人單獨跟他在一起的時候,都是好相處的脾氣。 然而一旦彼此碰上,不掐兩句心裡就不能舒坦一樣。 可他們又分明很要好,阮卿不在的時候,凌安還上門幫元姝撕過給她使絆子的同事。 據說是抓到了嚴重的小辮子,帶著新釣上的猛a上門威嚇再敢給元姝穿小鞋試試看。 這事情阮卿和元姝都不知道,隔了好久才被另一個熟人抖落出來。 元姝才恍然大悟,“我說那人怎麼繞著我走了。」 然而下次見面還吵。 如今三個人一起躺在阮卿家的沙發上,好在阮卿的沙發夠大。 躺下三個人也不覺得擁擠。 像是回到了在國外的那段時間,一起吃著零食看無聊的綜藝。 互相分享自己最近得來的八卦。 中間夏明之打了電話過來。 阮卿本來是要去陽臺接的,卻被元姝和凌安聯手摁住。 目光灼灼地看著他。 阮卿無奈地掃了他們兩眼,妥協了,又坐回了原來的位置。 把手機放到耳邊。 夏明之其實沒問什麼特別的,就是關心一下阮卿他們安頓好沒有。 累不累。 阮卿聽見他那邊有說話聲,問他在哪。 在我哥家,我侄女和侄子在客廳裡大戰三百回合。 有點吵。 夏明之說話聲裡帶著笑意,阮卿是知道他那一雙侄子侄女的。 當年阮卿見到的時候,他們一個出生才幾月,另一個剛滿兩歲。 夏明之直接把軟綿綿的小侄女往阮卿手裡塞,這麼小又這麼軟的一個寶寶。 比巴掌大不了多少,阮卿慌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。 可是小嬰兒的奶香氣這麼軟,他又捨不得鬆手。 心裡偷偷羨慕夏明之的哥哥嫂嫂,一家人這麼幸福。 如今這兩個孩子,也到了滿地亂跑打架的年紀了。 「我哥剛剛還問起你了,”夏明之又道,他打發完侄子侄女。 躲到安靜的地方說話,電話裡甚至能聽見他的呼吸聲。 他問你最近有空沒有,想讓我帶你回家吃飯。 阮卿不由沉默了一會兒。 元姝噼裡啪啦換了好幾個電視臺。 「這幾天不一定有空,”阮卿想了想,“過陣子再說吧。」 幫我謝謝你哥。 阮卿其實挺喜歡夏明之的哥哥嫂子的,他倆都是溫和寬容的長輩。 不會干涉過多,但是對夏明之連帶阮卿都是掏心掏肺地好。 可是當年他就是和他們走得太近了,後來猝不及防地切斷了。 阮卿已經不知道該以什麼身份再去拜訪。 但他不能這麼告訴夏明之,只能拖著。 夏明之有點失望,但沒有表現出來,纏著阮卿又說了幾句話。 他在自己家的花園裡漫無目的地走,花園裡隱秘的花香味。 在夜色裡似乎格外撩人,他抬頭看著並不清晰的夜空。 心裡卻想起那天阮卿身上,一點淺淡的信息素味道。 明明是雨後花園的清新味道,卻能輕易點燃他心頭荒野裡的火焰。 他想阮卿了。 原先四年,一天一天地熬著,以為今生都不能再擁有。 也就絕望了,認命了,麻木地過著沒有阮卿的每一天。 可現在阮卿回來了,他吻過阮卿的嘴唇,和他肌膚相貼地靠在一起入睡。 他就像一個對阮卿上癮的病人,才離開他一天。 思念已經潮水一樣蔓延。 我好想你。 夏明之悵然地說道。 這一聲像從他心底最深處破土而出,通過電話。 傳到阮卿耳邊。 阮卿心口顫了顫,像一滴雨從花上墜到他心尖上。 可阮卿卻不知道怎麼回應他。 過幾天就能見面了。 阮卿說道。 他們又說了幾句,阮卿說還要陪朋友,夏明之才戀戀不捨地掛了電話。 阮卿放下電話,發現電視已經從綜藝節目換成了狗血八點檔。 復仇的女主一高跟鞋踩斷了渣男的丁丁,慘叫聲直入雲霄。 雖然是omega,阮卿也情不自禁覺得有點疼。 他扭頭悄咪咪看凌安,凌安也一臉蛋疼,表示跟自己無關。 過了一會兒,元姝僵硬的背部自己放鬆下來了。 你以前不是跟夏明之的哥哥嫂子處的挺好的嗎,為什麼不去? 她聽見夏明之剛剛問阮卿了。 阮卿盯著電視屏幕,現在已經切換到苦情劇了。 一個柔弱的男孩子下雨天被關在了門外。 反正也不知道這次我和夏明之會走多遠,何必跟他身邊的人都處的這麼好呢。 阮卿說道。 他這倒也是真心話。 一旦有了感情,再分開總是會難受的,當年他就是和夏明之身邊所有人都處的太好。 真的把自己當成了這個家庭的一份子,最後離開的時候。 才會連和夏明之家裡一起過春節的照片都捨不得刪除。 但我倒有點想見見夏明之。 凌安突然說道。 元姝啪得把遙控器一扔,坐直了問,“為什麼?」 凌安無辜地看著他,“阮卿跟他在一起已經是既成事實。」 你難道不想去幫阮卿把把關嗎? 元姝皺了下眉,又坐回去。 她心裡天人交戰,心想要是阮卿真的沒騙我,過陣子就把夏明之甩了呢。 有什麼可見的? 一會兒又想,不管分不分,這個害阮卿做了幾年噩夢的人。 總得見一面以後踩方便扎小人啊? 阮卿推推她,含笑問道,“你想見他嗎?」 元姝憋了好一會兒,才跳出來一句,“見就見。」 他們三人在客廳裡待到十二點,元姝終於扛不住長途跋涉的勞累。 困得兩眼發暈,先回房間睡覺了。 她揉著眼睛跟兩人道了晚安,奇怪地問凌安怎麼不去睡。 凌安還在往嘴裡扔薯片,揮揮手,說自己下午補覺了。 精神好得很。 元姝嘀咕了一句夜貓子,就不管他倆了,自己先走了。 阮卿看著元姝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,又聽見輕微的一聲關門的聲音。 他回過頭,他的小師父,這個曾經與他在無數深夜裡聊到天光大亮的人。 現在還盯著電視屏幕,彷彿裡面無聊的電視節目真的對他有什麼說不出的吸引力。 阮卿心裡微微嘆口氣,估計他的小師父一時半會兒不會去睡了。 元元今天很困了,估計五分鐘就睡著了。 凌安咔擦咔擦吃著薯片說道。 嗯,而且睡著就不醒。 凌安笑了一下,切換了電視,放到一個沒那麼嘈雜的頻道上。 他像是漫不經心,眼睛還盯著屏幕,隨口問道。 你下午跟元姝說的是真的嗎? 一旦得到了,你反而會對夏明之厭倦? 阮卿從他懷裡也拿了個薯片,咔擦一咬。 他抬頭看了凌安一眼,笑了一下。 假的呀。 凌安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阮卿的時候,得知他居然是想跟他學習如何變得風情撩人。 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,心想現在的孩子怎麼一個個都這麼突發奇想。 但是隻怪阮卿長得好看,又乖又軟的,對人還好。 看他醉酒了就給他擦臉喂醒酒藥,在旁邊守了他半夜。 凌安醉得睡眼朦朧,燈光下看著阮卿白皙的臉和清瘦漂亮的手指。 不老實地摸了兩把,心想這麼個美人還不如跟了我呢。 所以後來就慢慢熟悉起來。 凌安第一次聽到阮卿跟夏明之的故事,知道他是因為夏明之喜歡那種情場高手。 不需要承諾只圖歡愉的人,他就也想變成那樣。 凌安心裡頭覺得阮卿傻得可以,苦口婆心勸他渣男算個什麼東西。 世界上三條腿的蛤蟆難找,三條腿的a遍地都是。 以阮卿的美貌和性格,喜歡他的人能排到三條街以外。 眼光要長遠。 可是阮卿搖了搖頭。 他們說這話的時候是在排隊買奶茶,天色已經暗了。 冬天的風冷得直往人脖子裡鑽,阮卿喝了一口熱乎乎的奶茶。 嘴唇紅紅的,聲音還是軟綿綿的。 可是我喜歡不了別人了,我試過了,我沒辦法。 阮卿聲音很淡,眼神也很淡,是那種認命了一般的味道。 我這輩子估計只能喜歡他了。 不過我也不是想拿什麼復仇劇本,變成他喜歡的樣子回去奪回他。 阮卿對他笑了笑,“我就是有點好奇,」 是不是我變成了他喜歡的那個樣子。 不再祈求他愛我,我再見到他,就沒有這麼痛苦了。 凌安愣愣地看著阮卿被凍得有點發紅的臉,鼻尖是紅的。 臉頰是粉的,乍一眼看,阮卿像是哭了,可是再仔細看。 才發現他沒哭,反而帶著笑意。 凌安嘬了口奶茶,他要的是無糖,可是喝進嘴裡才發現有點苦。 不好喝。 那天他們一起回家,到了路口才分手,凌安盯著阮卿轉身的背影。 發現阮卿是真的很瘦,走在風雪裡像一根細瘦的竹。 這麼堅韌,卻又顯得脆弱。 那時候他還不太信阮卿說的話,只以為他還在上一段感情裡沒能出來。 然而只要時間夠久,總會忘的。 這世界上有多少感情熬得過時間,初時再是驚心動魄。 山盟海誓,也會被柴米油鹽的生活瑣碎磨平,到最後只剩下灰燼裡的一點餘溫。 摸上去還有暖意,卻不會再燙手了。 凌安也不是沒有暗戀過,他也有過求而不得的人。 最死心塌地的時候,他一個人踩著沙灘邊的海浪。 以為他永生都不能再愛上別人了。 可後來怎樣,他還不是連那人的臉都快忘了。 他心裡這麼想著,也沒多在意,嘬著無糖的奶茶後悔沒加糖。 結果三天後,他有事在阮卿家裡留宿,他看見阮卿做噩夢了。 噩夢誰都會做。 可是阮卿躺在床上,臉色慘白,死死地咬著嘴唇。 咬得嘴唇都出血了,還一言不發。 凌安驚慌失措地把他搖醒,可他醒來以後,眼睛明明是睜著的。 睫毛輕輕眨了眨,卻像在夢裡沒出來。 這屋子裡很暗,他盯著凌安的臉,卻不是在看他。 他把他認成了別人。 也不說話,就這麼一直看著他,眼睛裡慢慢淌下眼淚。 凌安嚇得不敢動,他以為阮卿是夢遊了,怕自己貿然行動嚇著阮卿。 可是過了好一會兒,阮卿的手慢慢地,慢慢地伸過來。 很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神色,見他沒有露出生氣的樣子。 才膽怯地把自己的手放上去。 凌安聽見他叫了夏明之的名字。 很輕很輕的一聲,春風拂過花枝一樣,聽得人心頭一軟。 明之哥哥,我會很聽話的,我不要你標記我了。 他看著凌安,小聲又惶急地說,聲音在安靜黑暗的房間裡如此清晰。 我不會再求你永遠跟我在一起了。 你帶我回去好不好? 他拼命地忍著眼淚,小聲地哀求,“你別不要我。」 可是眼淚怎麼忍得住,他躺在那裡,眼淚從眼角落下來。 不一會兒就暈溼了枕頭。 凌安不敢動。 他心跳聲大的自己都能聽見,整個人都呆滯住了。 他從沒有見過這樣的阮卿。 他印象裡的阮卿一直清瘦蒼白,但是為人冷靜。 說話做事都很有條理。 他知道阮卿愛過一個錯的人,但是每次阮卿提起來。 都是溫和平靜的,從不會破口大罵前任是個人渣。 他以為阮卿應該永遠是這樣的。 可現在,這個沒有任何異樣的夜晚,阮卿從噩夢裡醒過來。 把他認成了別人,他的手輕輕地握著他,哭得這麼可憐。 卻還要忍住,就為了求別人不要扔下他。 凌安覺得自己也想哭。 他此時還不知道阮卿與夏明之完整的那個故事,不知道阮卿曾經在阮家遭遇了怎樣的折磨。 可是他被阮卿小聲膽怯的聲音一勾,就難受得要哭出來。 而阮卿始終熱切地看著他。 凌安不得不開口哄他,“好,我帶你回去,不會不要你。」 阮卿的眼睛亮了一瞬,那種煙火一樣的明亮。 轉瞬即逝。 他似乎得了這樣一句就心滿意足了,又閉上眼睛。 重新睡過去了。 凌安以為他是安心了,正準備躡手躡腳地離開。 他卻聽見阮卿說了一句,“你又來夢裡騙我了。」 是這樣的清醒又冷靜。 凌安驚訝地回過頭去,阮卿卻再沒有說話,就這麼乖乖地睡在已經被眼淚打溼了的枕頭上。 睫毛微翹,嘴唇紅潤,分明像個高枕無憂的小王子。 而第二天起來,阮卿似乎完全忘了昨天夜裡的事情。 正在給他準備早飯。 他換了一件簡單的白襯衫,頭髮隨便紮起來,鼻子上沾了一點麵粉自己卻不知道。 看見凌安進來,就笑了一下,露出甜蜜的酒窩和虎牙。 他又變成了那個溫柔平靜的阮卿,除了過分清瘦了一點。 看上去沒有哪裡不對。 他像是分裂成了兩個人,昨天深夜裡痛哭哀求的阮卿已經被他遺忘了。 活在白天的這個,是已經走出來,平靜生活的阮卿。 可凌安心裡頭,卻比昨天看見阮卿在哭還要難過。 他接過阮卿給的麵包,麵包上刷了果醬,他咬了一口。 覺得比昨天的奶茶苦多了。 凌安也不是特意想回憶起這段往事。 可是他們此刻坐在客廳裡面,電視裡還放著嘈雜的家長裡短。 阮卿一句輕飄飄的“假的呀”鑽進他耳朵裡,有一瞬間。 他覺得自己都要喘不上氣來。 他倒寧願是真的。 他看著阮卿還是溫和白皙的臉龐,小倉鼠一樣咬著薯片。 看起來像個無憂無慮的矜貴小公子。 可是凌安知道這都是假的。 他也是後來才發現,阮卿把自己的失控和痛苦都對元姝藏得很好。 因為他覺得元姝為他操心太多了,他捨不得元姝再為他傷神流淚了。 所以他後來出現在元姝面前時,總是已經平靜溫柔的模樣。 雖然對夏明之舊情難忘,卻不至於影響生活。 元姝那時候忙於手裡的項目,有時候連洗臉都沒工夫。 慢慢也被他騙過去了,心裡樂觀地覺得只要別再遇上夏明之那個王八蛋。 別再遇見阮家,阮卿就能重新有美好的一生。 所以當凌安告訴阮卿,他夜裡會做噩夢的時候。 阮卿第一句話就是,“別告訴元元好嗎?」 凌安看了他很久,說,好。 一直到今天,阮卿還在騙元姝,卻騙不了他。 凌安有很多話想和阮卿聊聊,他不去睡覺非要和阮卿在客廳裡耗著。 自然不會是因為閒著沒事。 可是看著阮卿清亮坦蕩的一雙眼睛。 他又覺得自己什麼也問不出來。 過了好一會兒,他才開口,卻是問,“有酒嗎?」 阮卿想了一下,“只有冰啤。」 凌安也不挑,跟阮卿一人拿了兩罐,轉戰到外頭的陽臺上。 一人靠在一張躺椅上,看著外面夜涼如水,燈火闌珊。 如今已經是夏天了,阮卿公寓樓下的花都開了。 空氣裡飄著若隱若現的花香,偶爾一兩隻小飛蟲路過。 凌安身上的信息素味道也摻在微風裡,是檸檬蘇打水一樣的味道。 淡淡的,不太像凌安張揚明豔的性格,在夏天裡卻格外清新。 你想問什麼就問吧? 阮卿好心地幫他開口,他怕小師父今天不說他一通。 能憋得整夜不睡著覺。 凌安看他一眼,心裡頭悶得慌,他拉開了啤酒的杯口。 喝了一口,冰涼的酒液一路流淌進他胃裡,驅散了一點夏日的煩躁。 其實阮卿回國後,是怎麼跟夏明之勾搭上的,阮卿已經告訴他了。 元姝深夜裡輾轉反側的時候,也拉著他前後左右地分析。 然而他思索半天,依舊看不懂夏明之和阮卿如今的關係。 他想了想,還是問出了心頭最深的那個疑慮。 你一直告訴我,夏明之不喜歡你,那為什麼你一回國他就湊上來了? 凌安皺著眉問道,“就好像,他一直在等著你。」 他最想不通的就是這個。 他並沒有見過夏明之,所有的瞭解都構建在阮卿的講述裡。 在阮卿的描述裡,夏明之是救過他的英雄,是溫柔體貼的情人。 是看似冷傲其實很有風度的紳士,但唯有一點。 他從不愛人。 夏明之平生最恨別人向他索取承諾,絕不願意標記任何一個omega。 阮卿當年就是犯了這個大忌,才會落得一拍兩散。 結局這般難堪。 然而這次阮卿回國,是夏明之先找上門的。 屋子外的玫瑰還沒來得及都開放,阮卿才剛入職第二天。 夏明之的電話就追蹤了過來,用的他還是他以前曾經丟棄的號碼。 他近乎熱切地追逐著阮卿,帶他去見朋友與家人。 在阮卿和夏明之牽扯不清的這些日子裡,一直是夏明之在主動。 凌安心裡頭,是傾向於也許夏明之有點喜歡阮卿的。 他不是元姝,還能天真地以為阮卿過些年就能喜歡上別人。 他陪著阮卿度過了數個失聲痛哭的長夜,他太清楚了。 阮卿這輩子,都被名為夏明之的牢籠困住了。 即使有天阮卿放棄夏明之了,他也不會再接受其他人了。 所以他寧願夏明之也是喜歡阮卿的。 阮卿聽出來了他的意思。 他沒有馬上開口,自己也喝了一口冰啤,冰涼的酒液在逐漸燥熱的夜晚很有提神醒腦的作用。 他想起了韓祁傳給他的那個視頻。 視頻上夏明之醉到不清醒,卻還魂不守舍地喊著阮卿的名字。 痛苦又迷茫的一雙眼睛,看得阮卿心都揪起來。 可是這就能說明夏明之愛他嗎? 阮卿看了這個視頻一遍又一遍。 他想是不能的,這隻能說明夏明之對他於心有愧。 所以才對他念念不忘。 阮卿又連著喝了好幾口啤酒,像是要冰冷的酒壓一壓心頭的火焰與苦澀。 他對凌安說道,“安安,四年前他也說喜歡我的。」 那時候夏明之的眼神也是滾燙的,好像他真的是他擺在心尖上的人。 好像他前面二十幾年一直不懂愛人,遇到阮卿。 卻無師自通,學會了溫柔與疼惜。 阮卿很長的時間裡,一直是想不通的,夏明之怎麼能捨得不要他。 他和夏明之戀愛的時候,所有人都說夏明之變了。 夏明之從來不是會等人約會的性格,卻願意在阮卿的學校外一等兩個小時。 就為了等被老師罰抄寫的阮卿下課。 下雪天,他陪阮卿去吃小巷子裡的小吃,車開不進去。 他就把阮卿抱在懷裡走進去,這麼厚的積雪,走到店裡夏明之鞋子早就溼透了。 捏捏阮卿的臉說就你事多,等小吃上來了,卻記得先幫阮卿放調料。 不多不少。 他帶阮卿和自己所有朋友見面,光明正大地介紹。 這是我家阮阮。 他把阮卿帶回家裡過春節,讓他跟著自己一起叫哥哥嫂嫂。 除夕夜給阮卿補了十八個紅包,說要他每一年都開心如意。 他從沒有對任何一個情人,上心到這等地步。 等阮卿十九歲的時候,誰都知道,阮家那個一直被忽視的。 似乎無足輕重的養子,不知怎得成了夏家二少爺的心尖人。 夏明之親自給他補辦成人禮,當年阮家不在乎這個收養的孩子。 別說是成人禮,連禮物都沒有,就把阮卿就這麼給忽視過去了。 偏偏夏明之不肯,在阮卿十九歲的時候大宴賓客。 自己牽著阮卿走出來,要所有人都看見,阮卿是有人護著的。 阮卿至今都記得那一年的煙火,璀璨地盛開在夜空裡。 卻只是曇花一現。 可惜那一年他不懂,他其實跟這煙火一樣,在夏明之心頭盛開的時候燦爛至極。 可是謝了以後,也不過是一地殘灰,無人拾取。 他只是望著夏明之英俊的側臉,第一次感受到被一個人放在心尖上。 是怎樣的滋味。 那時候我才十九歲,我怎麼能相信,他居然是不愛我的? 阮卿眼睛發酸,他看著外頭已經慢慢黯淡的燈火。 聲音在夜風裡面變得愈發清晰。 他問凌安,“我怎麼能相信呢?」 有一回我跟他走在街上,我沒有看路燈,差點被車撞了。 夏明之撲過來就抱住我,我整個人都在他懷裡。 他被撞倒在地,後來去醫院檢查發現肋骨斷了。 而我只是擦破了手上一點皮。 可是等他在醫院裡醒了,第一句話不是罵我。 是問我,撞到哪了嗎,疼不疼? 阮卿死死看著前方,睫毛甚至沒有扇動一下。 那一年夏明之躺在床上,剛剛清醒過來,他身邊圍了這麼多人關切地看著他。 可他醒過來,第一件事情,就是找到了在身邊的阮卿。 問他疼不疼。 明明是阮卿害他受傷的,他卻問他疼不疼。 你讓當時的我怎麼敢相信……他居然不愛我? 阮卿茫然地問凌安。 凌安說不出話來。 如果這故事的主人公不是夏明之與阮卿,如果他不是眼睜睜見證了阮卿深夜裡痛哭失聲的樣子。 他都會毫不猶豫地回答,這分明就是愛意。 是滿腔熱忱,是把一個人看得比自己都重,是喜歡到無可救藥。 可這故事,偏偏發生在四年前的夏明之與阮卿身上。 他呆呆地看著阮卿,他回答不上來。 如果夏明之曾經是這樣溫柔地守護著阮卿,那他又怎麼能輕易地拋棄阮卿。 一別四年? 他想不通。 他聽見阮卿說。 我一直想不通。 被他放棄的時候,我快要瘋了。 我以為所有人都會不要我,我的母親,阮家。 都不希望我活著。 但我總以為夏明之會要我的。 可原來他也不愛我。 阮卿說到這裡停了下來。 他還是很平靜,像在講述一件無關緊要的舊事。 不過是壓在箱底的一段陳年錦緞,如今褪色了也沒什麼值得可惜。 可是他的臉色卻蒼白得像紙,嘴唇也泛著白,只有眼睛是烏黑的。 睫毛像只不安的蝴蝶,輕輕地扇動著。 他的手指在冰涼的啤酒罐上慢慢握緊,鋁製的啤酒罐微微地凹陷下去。 「萬一,”凌安看著他,忍不住問,“萬一他是愛你的呢?」 只是四年了,他沒敢找你。 凌安是真的這麼想的。 他不是想為夏明之說好話,他又不是夏明之的朋友。 如果可以,他恨不得阮卿這輩子都不和夏明之再扯上聯繫。 但如果,如果這四年只是一場誤會。 如果阮卿一直愛著夏明之,夏明之也分明一直在等阮卿。 這對於苦苦掙扎的阮卿,也許是件好事。 阮卿也知道他會這麼問。 他望著窗外的月光,他又何嘗不希望只是一場誤會呢? 最好這四年都是一場鏡花水月,醒過來一切都還如舊。 夏明之還是他溫柔體貼的戀人,他們之間沒有隱瞞也沒有錯過。 就這麼白頭到老。 可他初到國外的那兩年,之所以會過的這麼苦。 就是因為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夏明之居然不愛自己這個事實。 這個事實折磨得他日夜難眠。 他在水面上望著自己的倒影,已經瘦成了清瘦蒼白的一個鬼魂。 被放逐到了離夏明之千里之外的地方,卻還不死心地想再看他一眼。 他就這麼渾渾噩噩地過了兩年,窗外的玫瑰花開了又謝。 一直等到冬天的雪覆蓋下來,到處都是蕭條冷落。 他才終於和自己達成了和解。 終於說服自己接受,夏明之原來不愛他。 如今阮卿已經能夠平靜地解釋這件事了。 他望著凌安問道,“安安,」 你知道我跟夏明之的信息素是高度契合的嗎? 凌安是知道的。 那你知道,我們契合度是A級嗎? 最高級別。 凌安愣住了。 AO之間的契合度一共有六個等級,等級越高。 AO之間就越是會互相吸引。 這吸引力強大到,即使只是在街頭擦肩而過,下著雨。 無數的雨傘把行人都遮蓋住,A也能夠憑著一點信息素的影子。 把與他高度契合的O找出來。 所以當阮卿拿到那份簡單的報告的時候,看見上面那個紅色的“A級”。 愣了許久。 A級——天作之合。 連遞報告給他的護士小姐都忍不住說了一句恭喜。 可阮卿像一個前半生都潦倒的乞丐,乍然間就獲得了一筆不可想象的意外之財。 從此金屋軟枕,卻還惴惴不安,疑心這是假的。 他的手指在那個A級上摩挲了許久,好半天,才小心翼翼地笑了出來。 他想夏明之對他的種種不同,如今終於有了解釋。 他們是天作之合,他是註定要屬於夏明之的omega。 所以夏明之遇上他以後,才會一夜之間學會了愛人。 阮卿還記得自己那天把報告小心地收好,雀躍地走出了鑑定中心。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自己即將與夏明之分道揚鑣,兀自開心喜悅。 可如今再回憶起這些往事,阮卿只覺得疲憊。 他輕聲問凌安,“你說這麼高的信息素,又是發情期。」 當o把性腺都送到了a的牙齒之下,這個a但凡。 但凡有一點兒喜歡和愛,都做不到推開吧? 這確實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,如此高的契合度。 即使是兩個陌生人,當o處於發情期,在信息素的作用下。 a都會難以抵抗住誘惑,去完全標記這個Omega。 可是夏明之忍住了,他不僅忍住了,而且是立刻就推開了我。 阮卿又喝了一口酒。 他好像又看見了那間臥室,床頭還放著一束藍紫色的小雛菊。 插在玻璃花瓶裡,眼下被打翻在地,玻璃碎片與藍紫色的花混在一起。 裡頭的水逐漸暈溼了一小塊地板。 滿室都是信息素的味道,他的和夏明之的,檀香味與花果的香氣融合。 混合出了一種曖昧灼熱的氣息。 可他被夏明之狠狠地摔在了地上。 當他在床上解開頸環,試圖讓夏明之標記自己以後。 那是阮卿第一次,看見夏明之暴怒的臉。 那個從車禍裡醒過來,第一時間卻是問他疼不疼的夏明之。 把他摔在了地上。 他疼得眼淚都出來了,手臂都撞破了,也沒能換來憐惜的一眼。 那個在下雪天把他抱在懷裡的夏明之。 那個給他過十九歲生日的夏明之。 咬牙切齒地看著他,眼睛赤紅,彷彿他們不是剛剛還在相擁親吻的戀人。 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。 阮卿瑟瑟發抖地看著他,有一瞬間,他覺得夏明之看著他的眼神是憎恨的。 像要把他撕碎。 他才十九歲,從出生到如今,只做了這麼一件壞事。 就立刻被懲罰了。 他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求夏明之原諒自己。 但他還什麼都沒來得及說,夏明之就走了。 沉重的大門關上了,把他們一年多的時光與阮卿。 通通拋下了。 那天是我不對,設計他要他標記我,本來就是一件卑劣的事情。 阮卿嘆了口氣,“如果是我現在,我可能至死都不會選擇這麼做。」 可當年他才十九。 他在阮家困了十幾年,什麼都沒能得到過,沒有人教過他。 原來愛不是佔有,不是死死攥在手心裡就能抓住的。 夏明之是他十九年來,唯一渴望的,想要永遠留在身邊的人。 所以他卑劣地,不擇手段,也想把夏明之留在身邊。 最後他也得到了懲罰。 他親手把夏明之推遠了。 阮卿低聲地笑了兩聲,為當年那個愚蠢天真的自己。 他喝了一口酒,狀似輕鬆地問凌安,“你現在還覺得他愛我嗎?」 凌安說不出話來。 因為答案是否定的。 他難過地看著阮卿月光下的側臉。 就像阮卿說的,即使是陌生人,高度契合的a與o。 在發情期,也難以拒絕彼此的結合。 何況是相愛正濃的兩個戀人? 除非,夏明之對他一點感情也沒有,並且一直在防備他。 阮卿也覺得自己像個笑話。 其實他不該再說下去了,話到這裡已經夠了,他不是習慣於揭開自己傷疤的人。 可是也許是他已經有點醉了,也許是與夏明之的重逢。 讓他又一次陷入了困境,他看著凌安,這個陪伴自己多時的。 對他永遠溫柔的小師父。 阮卿嘆了口氣,自己也覺得自己當年可笑。 我當時太傻了,都到了這樣的地步,還幻想他會回來。 夏明之把他扔在地上,頭也不回地走了。 而他當時還在發情期裡,剛剛還溫柔摟抱著他的alpha離開了他。 結合被迫中斷,發情熱就氣勢洶洶地席捲而來。 燒得他站都站不住,只能匍匐在地上。 可他第一時間不是去拿強效抑制劑救自己,而是在給夏明之打電話。 我給他打了十七通電話,第十八次,他關機了。 阮卿永遠記得,他蜷縮在家裡的地板上,手機就在他面前。 裡面卻提示對方已經關機。 夏明之已經厭棄到,甚至不願意接他電話。 夏明之身體力行地告訴了他,即使是高度的契合。 只要他想,也不過是一頁廢紙。 阮卿喝完了罐子裡最後一口酒,酒已經變溫了。 落在喉嚨裡卻還像刀子一樣疼。 阮卿看著頭頂朦朧的月光。 四年前他被送上救護車的時候,也是這樣的月光。 後來他清醒過來的時候,第一時間去問護士小姐。 他的手機響過沒有。 護士小姐滿含同情地看著他,一個被alpha在發情期就拋下的男孩子。 醒過來第一件事,卻是詢問電話響過沒有。 沒有。 護士小姐不忍地低聲回答。 陽臺上變得死一般的寂靜,除了微風擦過樹枝的聲音。 什麼也沒有。 阮卿自始至終,都沒有真的哭出來。 凌安也不知道自己該問些什麼了,他本來有的是話想要和阮卿聊一聊。 可如今他看著阮卿,卻發現阮卿比他想的還要清醒。 他自始至終都像一個清醒的局外人,永遠都銘記著自己四年前的過錯。 卻還能對著如今的夏明之予取予求,情深似海。 凌安靠在自己的膝蓋上發呆。 他想起很久以前,也是這樣的一個夜晚,他問阮卿。 夏明之對他到底是怎樣的存在? 阮卿想了想,說,他是我的玫瑰。 是小王子的那朵玫瑰。 這星球上有成千上萬朵玫瑰,每一朵都很美,可是隻有夏明之。 才是屬於他的。 但如今,阮卿已經醒了,他已經放棄了擁有這朵玫瑰了。 因為這朵玫瑰始終不會愛任何一個人,他只屬於自己。 但他卻一如既往的,還愛著他。 「卿卿……”凌安小聲叫了阮卿一句,他伸出手。 牽著阮卿的手,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。 阮卿溫和地看著他。 其實他真的沒有這麼難過。 那天韓祁給他的視頻,還是多少給了他一點慰藉的。 夏明之多少還是喜歡他的。 雖然這喜歡,也許和喜歡一隻嬌憨的貓兒沒有多少不同。 卻也好過一點沒有。 等到夏明之離開他的那天,他也許還能憑著這一點愛意。 繼續熬過餘生。 卿卿,你在等他……離開你,是嗎? 他的小師父永遠這麼聰明。 阮卿臉上露出堪稱甜蜜的笑容。 是啊。 溫柔和愧疚都是不可靠的,早晚有一天會被時光耗盡。 他已經體驗過一次,所以早早知道了結局。 阮卿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頸環,這麼冰冷,束縛著他的脖頸。 卻讓他從心底裡感覺安心。 我再也不需要誰來標記我了。 這天晚上,凌安和阮卿一起躺在阮卿的臥室裡。 就像以前每次深夜談心一樣,頭挨在一起,像是變成了兩個相依相偎的小孩子。 以前在國外的時候,他們也經常這樣靠在一起。 窗外的月光從窗簾縫隙裡透出來,露水一樣涼。 窗臺上擺著一溜排小小的多肉植物,阮卿伸出手去。 就有一點亮光落在指尖上。 阮卿覺得緣分還是挺奇妙的,他在國外的前兩年。 先是遇見元姝,拉著他走出深淵。 等他好了一點,元姝變得忙碌的時候,上天又把小師父送來了他面前。 阮卿有時候想想,覺得自己運氣也不算太壞。 臥室裡的被子是新換的,有股好聞的味道,被子很軟。 阮卿乖乖地蜷縮在裡面,眼睛眨著,還不肯睡。 他在被子底下拉著小師父的手,低聲說,“我們剛剛說的。」 都不能告訴元元。 不然她一定會擔心。 凌安無奈地嘆了口氣,“好。」 阮卿微微地笑了,又道,“我們把今夜一筆勾銷。」 明天誰也不記得。 凌安沉默了一下,卻還是點頭,“好。」 這天晚上他們睡得都很晚,但阮卿沒有再做噩夢。 陽光從窗簾裡透進來的時候,阮卿就醒了。 他睜開眼睛,外頭已經是陽光明媚,能聽見陣陣鳥鳴。 又到了新的一天。 元姝醒過來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。 她本來以為自己應該是起的挺早,結果路過客廳一看。 阮卿和凌安並排躺著在那敷面膜,兩張青綠色的臉。 即使是陽光明媚的早晨也有點嚇人。 元姝抬手摁了摁自己的心臟,撲通撲通的。 大早上你們這是想嚇唬誰? 她問道。 小師父非說這個面膜早上貼比較好,拉著我一起實驗。 阮卿為了不牽動臉上的面膜,小聲地說道。 廚房裡有早飯。 阮卿提醒她。 元姝才不要吃早飯,她仔細研究了一下阮卿和凌安的臉。 發出心理不平衡的聲音,“你倆敷面膜為什麼不喊我。」 凌安翻了個白眼,指了指旁邊的袋子,“你的那份不是在那兒嗎?」 五分鐘後,沙發上並排躺著的人又多了一個。 元姝一邊敷一邊問,“這什麼呀,味道怪怪的?」 還挺涼快。 五千一張,請你稍微珍惜一點。 凌安又翻了個白眼,“會員制的你曉得嗎?」 多了沒有。 元姝這個財迷頓時覺得臉上一股金錢的味道,趕緊又摸了摸。 凌安掏出手機給他倆看自己最近新泡上的alpha。 阮卿和元姝好奇地湊過來。 只見照片上一個陽光帥氣的大男生,身高目測絕對有一米八。 肌肉線條流暢,露出六塊腹肌,背景是海邊,燦爛的陽光。 金色的沙灘,還有年輕美好的肉體,堪稱完美結合。 年齡小了點,才剛二十,不知道技巧好不好? 凌安說道。 元姝白了他一眼,“不要在母胎solo面前說這種話。」 老孃至今還沒有性生活。 就算這樣,我也不會出於可憐跟你睡的,請你自重。 凌安道。 阮卿輕車熟路地擋在中間,防止他倆掐起來。 十幾分鍾後,三個人分散在兩個浴室裡面洗掉面膜。 凌安對著鏡子檢查自己的毛孔,問阮卿,“你說有效果嗎?」 燈光底下,阮卿頗為無語的看著凌安嫩得像剝殼雞蛋一樣的皮膚。 你本來皮膚就很好,就算有效也不明顯啊。 阮卿笑道。 說的也是。 凌安很贊同。 三個人一起把早餐吃掉了,元姝不知道昨天在她睡著的時候。 這個屋子裡發生了怎樣的一場談話,她跟阮卿太久不見了。 有的是話要說,中間還要跟凌安鬥嘴,一頓飯吃的雞飛狗跳的。 下午誰也沒有出門,就這麼坐在一起聊聊天,浪費光陰。 卻也覺得很幸福。 傍晚的時候,三個人一人捧著一杯果汁看日落。 果汁是混合的,小師父往裡面加了一點蜂蜜,甜滋滋的。 元姝爭分奪秒抽空看了下工作。 凌安還和那個小男生在撩騷。 阮卿無所事事,躺在椅子上閉目養神,這還是平常普通的一天。 可他卻覺得今天的落日照在身上,似乎要格外暖一點。 我們老了的那天,也會這樣坐在一起看落日嗎? 阮卿問。 「當然會啊,”元姝頭也不抬,“不僅看落日我還要找你蹭飯。」 我那時候應該睡遍了猛a吧,也該歇歇了。 凌安一邊手指如飛誇小鮮肉腹肌好看,一邊說道。 阮卿笑了笑。 那就好。 今天夏明之一直沒有打電話過來,好像真的遵循了阮卿的吩咐。 乖乖地不來打攪他們朋友相聚。 阮卿也不太想打電話給他,昨天跟凌安聊了這麼多。 讓他多少有點疲憊。 今天晚飯是凌安做的。 他不知道為什麼非要展示一下自己的廚藝,阮卿樂得輕鬆。 讓出了廚房,本來他就不怎麼會做飯。 元姝悄悄地跟他咬耳朵,“你說他真的不會炸廚房嗎?」 凌安可是有過前科的。 實在不行就點外賣。 阮卿也悄悄回答。 凌安還不知道這兩人背後都是怎麼編排他的,煞有介事地拿著刀對魚肉下手。 身上還穿了一個騷粉色的小圍裙,元姝怎麼看怎麼像情qu款。 但凌安說自己廚藝進步不是吹的,晚飯味道很不錯。 擺盤也很精緻,還有個胡蘿蔔雕花,分分鐘可以發到朋友圈秀一下。 「泡男人的時候順便練的,”凌安對著元姝諄諄教導。 不過你只要有一兩個拿手菜就好了,全能廚師那應該在飯店。 而不是在豪華大床上。 元姝忙著吃烤肉,懶得理他。 他又去看阮卿,阮卿連忙表示,“夏明之會做飯。」 比我好吃多了。 元姝嘴裡咬著肉,問他,“為什麼從來沒見你泡過女alpha。」 都是男的? 我呸,誰說我沒泡過? 凌安不服。 阮卿跟元姝的視線頓時亮得像燈泡,催他,“那你倒是講講。」 結果凌安咳嗽了一下,“就,我初戀就是個女性alpha。」 長得是特別御姐有氣場,把我迷得五迷三道的。 凌安咬著嘴裡的勺子,思緒稍微有點跑遠。 當年他還比較純情,隔著花園的鐵柵欄和那人接吻。 薔薇花在夏日裡開得豔紅,他緊張得手心裡都在冒汗。 他至今都記得那人的信息素的味道,是煙火的味道。 不太好聞,但是卻足夠讓人印象深刻。 然後呢? 凌安遲疑了三秒,在吹噓一下和老實交代裡選擇了後者。 然後她把我甩了。 元姝倒抽一口涼氣,“你居然也會被人甩?」 凌安惡狠狠地瞪她一眼,抗議道,“當年我才幾歲啊。」 我才是被糟蹋的那一個! 但他馬上又笑嘻嘻了,“不過現在好了。」 都是我糟蹋別人。 凌安沒再就著話題多聊,三個人很快就轉到了別的話題上。 聊起了以前學校裡教授的八卦。 但阮卿不由看了看凌安的眼睛,剛剛說起他初戀的時候。 分明是低垂的。 到了晚上,夏明之的短信還是出現在了手機上。 阮卿本來以為夏明之真的會一整天都不打攪, 心裡頭還暗自驚奇。 覺得不太像夏明之的風格。 沒想到夏明之一直等到凌晨,才偷偷摸摸地給阮卿發了條信息。 這時候阮卿都已經快睡了。 剛剛他和元姝凌安看了一部恐怖電影,元姝跟凌安鬧著要看的。 除了阮卿,他倆對這種片子都怕得不行,偏偏越膽小越想看。 今天好不容易逮到人多,立馬就翻出了自己的珍藏。 眼下小師父已經在他旁邊睡著了,可憐巴巴地把自己縮成一團。 時不時還抖兩下。 阮卿翻開了夏明之發給他的短信。 你睡著了嗎? 阮卿猶豫了一下,還是不忍心當沒看見。 沒有。 很快夏明之的消息就又來了——“我在你家樓下。」 夏明之還發了一張照片,照片上確實就是阮卿公寓樓下的樣子。 阮卿悄悄地起身,走到客廳裡,撥通了夏明之的電話。 夏明之秒接。 你怎麼這時候過來? 他問道。 我剛剛在我哥那裡的,突然間想你了,就過來了。 夏明之說道,“我待一會兒就走,只是想看看你。」 聽你說幾句。 阮卿走到陽臺往底下看,只見路燈底下,站著一個他熟悉的高挑俊朗的身影。 孤零零地站在燈光底下,竟然顯得有點落寞。 算了,你等我下來。 阮卿說道。 阮卿沒一會兒就下來了。 夏明之疾步上前,一把把阮卿抱進了懷裡。 他們在燈光底下接吻,夏明之含著笑意看他,阮卿穿著居家服。 頭髮有點凌亂,軟軟地覆蓋著額頭,被他親了兩下就小小地喘氣。 我們這樣像不像揹著家長在偷情? 夏明之含笑問他。 阮卿無奈地笑了下,然後下一刻他又被夏明之吻住了。 只是這次,夏明之嘴裡含了一顆糖果,檸檬味道的。 微微的酸和清甜混合在一起,融化的糖漿黏在兩個人的唇舌上。 你以前就喜歡這個糖,是不是? 夏明之低聲問他。 阮卿勾住了夏明之的脖子。 當年他還在學校裡上課的時候,夏明之也總是來找他。 說是來慰問他學習辛苦,結果卻拐著他翹掉了晚自習。 躲在阮卿學校裡的竹林裡接吻。 竹林裡一股淡淡的竹葉清香,月影扶疏,阮卿被他親得腰軟腿軟。 他那時候總是喜歡吃糖,夏明之管也管不住,有時候急急忙忙跑出來。 嘴裡還有沒有化掉的糖塊兒。 親吻的時候,這一顆小小的糖果就徹底融化了。 我真想把你藏起來。 夏明之吮了一下阮卿的嘴唇。 他剛剛開著車過來,其實沒有真的想打擾阮卿睡覺。 他只是太想他了,想開到阮卿家的樓下,看一看阮卿家的燈是不是還亮著。 可是等他真的到了樓下,望著十二樓,那一扇小小的窗戶。 透出一點暖黃色的燈光。 他的阮卿就在這一扇小小的窗戶後面。 夏明之想到這一點,又忍不住地想馬上見到阮卿。 如今阮卿被他抱在懷裡,他才覺得靈魂落了地。 心也落了地。 他看著阮卿白皙清秀的臉,他其實這兩天,趁著和阮卿見不到面的功夫。 在給阮卿準備一個禮物,但他心裡也惴惴不安。 不知道阮卿會不會喜歡。 他抱了阮卿一會兒,就似乎又汲取到了一點力量。 阮卿乖乖地任他抱著,一點沒有反抗。 「回去吧,”夏明之壓下心頭的不捨,主動說道。 我就是想來看看你。 阮卿看了他一會兒,點了點頭。 可是等他真的走進了樓道里,在暗處看了一會兒。 夏明之卻一直還在路燈下,沒有離開。 等阮卿回到自己家裡,趴在陽臺上往下面看,夏明之還是沒有走。 夏明之在阮卿樓下站了整整一個小時,也不做什麼。 就是靠在車蓋上,沉默地抽完了一支菸,而後時不時抬頭看一眼阮卿公寓裡透出的燈光。 阮卿隱在了暗處,夏明之看不到他。 他陪了夏明之整整一小時,夏明之卻不知道。 最後夏明之開車離開的時候,阮卿望著他的背影。 突然覺得夏明之與他親吻時融化的那顆檸檬糖,其實是很酸的。 慢慢滲透進心裡,酸得他心都揪成了一團。 自從他回國,與夏明之重逢以後,他總是會情不自禁地覺得。 四年前的夏明之又回來了。 那個看著他的眼睛裡永遠帶著光的夏明之,學校外等他的夏明之。 奮不顧身保護他的夏明之,似乎又回來了。 可他卻再也變不回那個赤誠天真,篤信著夏明之會愛自己的阮卿了。 在凌安和元姝回國的第三天。 出門前,阮卿接到夏明之的電話。 夏明之向來是八風不動,天塌下來眉毛也不會抬一下的。 此刻卻有點緊張。 昨天晚上,他就提前跟阮卿打聽了凌安和元姝的口味與習慣。 阮卿聽見夏明之在電話裡說,“阮阮,你的朋友要是不喜歡我。」 你會不會選擇跟他們走? 他問得傻里傻氣的,難得有點惴惴不安,甚至不太像他了。 以前阮卿坐在臺下,看他上臺發言領獎,演講稿都沒有拿一份。 面無表情地致辭,別說是緊張了,根本就是走個過場。 後來被媒體痛批張狂,又挖出他的家世,暗指他是因為夏家在背後撐腰。 誰也不知道他的作品是否有水分。 可如今不過是普通的一次見面,他卻像個不安的大金毛。 恨不得出去轉兩圈。 夏明之以前一直不懂,為什麼他遇見阮卿的事情。 就失去了從容淡定,失去了那份冷眼旁觀的冷靜。 他從來沒有深入去想過,只是像個天真孩子,本能地去對阮卿好。 把他覺得阮卿需要的一切捧到他面前,就為了看阮卿笑出來。 露出小小的虎牙。 他那時候太愚鈍了,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就是愛。 如今他懂了,他開始患得患失。 而阮卿靠在客廳的沙發上,抬眼看見元姝跟凌安也在準備。 嚴正以待的樣子,元姝換了三個口紅顏色都不滿意。 阮卿不由笑了笑,“不會的,他們從來都不干涉我的選擇。」 他們只是一直在我身後,陪伴我。 那你快點過來。 夏明之戀戀不捨收了電話。 見面的氣氛比阮卿想的要好一些。 凌安跟元姝都沒有表現出什麼,彷彿他們和夏明之真的是不熟悉的陌生人。 因為阮卿,才坐在一張桌子上,有了認識的機會。 包廂裡很安靜,卻能聽見外頭流水的聲音,花木的影子映在玻璃窗上。 地板也是玻璃做的,踩在上面,能看見透明水面下紅色的金魚搖頭擺尾。 夏明之細心地照料著阮卿,他倒不是故意表現給凌安和元姝看的。 只是習慣了把阮卿放在身邊照顧。 元姝看見這一幕,眼簾垂下來,把一個蝦扔進了凌安碗裡。 夏明之倒是真的不認識元姝和凌安,但他知道這兩個人是一直在國外照顧阮卿的朋友。 也知道他們對於阮卿的重要程度非同一般。 他真的想討人喜歡是很容易的,一開始都是他在說話。 態度聲音都很溫和,看不出一點壞脾氣,跟凌安聊起他們都認識的一個文學大家。 聊著聊著,凌安情不自禁就回應起來。 一頓飯沒什麼波瀾就吃完了。 阮卿到最後才悄悄鬆了口氣。 出了餐廳的門,在夏明之過去開車的時候,阮卿和元姝站在屋簷下。 他跟元姝說,“我其實挺擔心的,我怕你是因為我勉強自己。」 元元,無論什麼時候,我不希望你勉強自己。 阮卿認真道,“我做出什麼選擇都是我自己需要承擔的。」 你已經幫過我太多了,所以不要再為了我,為難你自己。 元姝默默看著眼前的噴泉,不知道該如何說。 其實我沒有什麼為難的,我知道那時候給你帶來更多痛苦的是阮家。 「而非夏明之,”她最後說道,“我只是怕你再次愛上他。」 為他痛苦,掙扎。 但我又希望你能擁有你想要的一切。 她努力地對著阮卿笑了笑。 你跟我保證,你永遠,永遠都不會,再因為他而放棄自己。 元姝說道。 我保證。 阮卿鄭重說道。 他把手上的手錶解了下來,讓元姝摸著自己手上那個紋身。 振翅欲飛的黑色蝴蝶,翅膀底下埋著兩道淺淺的傷疤。 元元,你看,傷已經癒合了。 元姝輕輕碰著那兩道細細的疤,即使這傷疤已經被掩蓋住了。 但她還是清晰地記得它們的位置。 在國外最初的兩年,她曾經無數次,在阮卿去接受心理輔導的時候。 握著他的手說我相信你。 那我再信你一次。 元姝輕聲說道。 又過了幾天,元姝和凌安都各自搬去了新家。 阮卿陪著他們搬東西。 凌安住在一個街道的小別墅裡,別墅外頭是一條鬧中取靜的馬路。 種著高大的梧桐,夏日裡面天然灑下了一片清涼。 元姝則是公司給準備的高層公寓,更靠近市中心。 離她上班的地方也很近。 他倆的家離的不算遠。 阮卿不由問,“你們倆為什麼不住在一起?」 還能互相照顧。 元姝正在開車,聞言翻了個白眼,“誰照顧誰?」 我工作可忙了,別來添亂了。 凌安更加直接,“我可是要帶人回來玩各種play的。」 嚇到這個單身狗就不好了。 有那麼一瞬間,元姝很想帶他一起同歸於盡。 夏明之知道元姝跟凌安今天搬家,還特意送來了花跟禮物。 直接送到門上,順便幫忙聯繫了專業的搬家安置公司。 所以凌安跟元姝只用翹著腿在沙發上啃蘋果。 他們都是剛回國,夏明之考慮到他們對這個城市還不熟悉。 安排得很是周到。 凌安咔擦咔擦啃著蘋果,說道,“算他多少還有點用。」 等搬家公司一通忙活,最終凌安的小別墅已經變得很是溫馨。 三個人開了一瓶酒,算是慶祝。 慶祝凌安搬家成功,元姝升遷,也慶祝阮卿在這個城市裡。 不再是孤身一人。 凌安跟元姝剛搬走的那兩天,阮卿還有點不習慣。 他原先並不覺得自己的公寓空曠,如今乍然又回到了一個人的時候。 卻也多少覺得有點落寞,走在屋子裡,都能聽見腳步的回聲。 不過他們都不是非要與朋友捆綁的人,彼此都是成年人。 都擁有各自的生活,沒有幾天,也就都步入了正軌。 元姝每天忙得飛起,小師父依舊過著浪蕩美好的生活。 阮卿跟夏明之也恢復了約會。 他最近在夏明之家裡留宿的次數也增加了,夏明之大概是有幾天沒見到他。 心裡頭若有若無的,總有點患得患失,因而加倍地粘著他。 眼下夏明之正在浴室裡洗澡,阮卿靠在枕頭上看手機。 看著看著,他就看見某條本地新聞裡出現了一個熟悉的名字。 阮思宇。 名義上來說,他算是阮卿的表哥,他的父親是阮三小姐的親哥哥。 新聞上報道說阮家這位孫輩裡排行第二的小少爺深夜飆車,還是酒後駕車。 被交警攔下以後破口大罵,如今正接受調查,阮家的發言人出來替阮思宇向公眾道歉。 但阮思宇本人並沒有什麼歉意流露出來。 新聞上還提到過幾天就是阮家老爺子的大壽,孫兒卻獻上這樣的賀禮。 不知道阮家老爺子是否樂意笑納。 阮卿都快忘了,原來過幾日就是阮家老爺子的大壽。 他答應了邀請,說會去。 請帖倒是早就送到了他和夏明之的手裡,請帖描金繡銀。 一貫是阮家鋪張豪奢的暴發戶風格,請他們務必到場。 中間阮家老爺子身邊的助理還給他打了個電話,關切地問小少爺最近是否還好。 生活工作上若有什麼難處,儘管開口。 阮卿覺得挺有趣的,當年他在阮家生活的時候。 從來沒被叫過一聲小少爺,如今早就一拍兩散。 倒有人上趕著獻殷勤。 阮卿藉口要去開會,沒再聽下去。 如今看見這條新聞,阮卿心裡暗自搖頭,阮家的幾個子孫。 比起他的幾個世交家真的是差遠了。 阮卿還沒有出國的時候,就聽聞過他幾個名義上的哥哥在學校裡鬧出過多少亂子。 唯一的一個女孩倒還算文靜,卻早早被送去了國外。 只有過年才回來。 這個阮思宇就是幾個不成器的子弟裡比較突出的一個。 阮卿在阮家的時候,他知道自己的身份,也顧及阮三小姐。 從來不主動出去招惹誰,安分地當一個透明人。 其他人倒也沒怎麼搭理過他,唯獨這個阮思宇。 不知道是哪裡看他不順眼,當著面就罵過幾次他不是阮家人。 不過是孤兒院的一個小雜種,也敢來跟他們平起平坐。 等他後來和夏明之在一起了,阮思宇嘴裡更是不乾不淨。 直言他是爬了夏明之的床,麻雀想變鳳凰,卻也不看自己有沒有這個福氣。 他身邊的人自然不敢去和夏明之嚼舌根,只是一味捧他。 卻不想有一次不走運,有一次他又不乾不淨說著阮卿和夏明之的關係。 夏明之就在他身後,聽完了全部。 夏明之是不愛廢話的,他喜歡直接動手。 當夜阮思宇就進了醫院,傷得不算重,卻也見了血。 夏明之向來不在乎自己囂張跋扈的名聲有多差,卻聽不得別人汙衊阮卿一星半點。 在病房裡還不忘警告阮思宇,如果他再聽見點關於阮卿的風言風語。 他一概算到阮思宇頭上。 我倒想看你是不是有九條命,這麼抗揍。 夏明之皮笑肉不笑地看他,嚇得阮思宇又是一個哆嗦。 夜裡都要做噩夢。 可是這件事情到底還是鬧開了,阮思宇再不成器。 在阮家看來也是自己的孩子被打了,只是不知道夏明之怎麼威逼恐嚇阮思宇的。 當真沒有扯到阮卿頭上。 只說阮思宇嘴裡不乾不淨罵了夏明之,才被打的。 夏家的老爺子震怒,夏明之被罰著在屋裡跪了兩天。 捱了老爺子一頓揍,又兩天裡滴水未進,放出來的時候人都快虛了。 但這些事情都是揹著阮卿的。 阮卿當時還在學校裡唸書,兩耳不聞窗外事,什麼也不知道。 一心一意等著週末被夏明之接出去,過二人世界。 後來還是聚會的時候,章蘅心說漏了嘴,阮卿才知道。 那時候夏明之背上的傷口早就結痂了。 而阮卿已經被他帶回去夏家,和自己的兄長見過面了。 阮卿看著這則新聞沉默了許久,這些舊事,一點一點躺在那裡。 看似無關緊要,卻都是連著他心底的血肉。 夏明之已經洗完澡出來了,水珠掛在他結實的肌肉上。 阮卿抬起眼,望見夏明之背上深深淺淺幾道疤痕。 並不怎麼顯眼,看著也不猙獰。 這些疤痕倒也不全是因為他才落下的,夏明之自小就不安分。 沒少挨家裡責罰。 但阮卿知道,這裡面起碼有一部分,是因為他。 夏明之坐到阮卿身邊,問他,“在看什麼?」 隨便看看新聞。 阮卿把手機倒扣著放在被子上。 他湊過去抱住了夏明之, 夏明之身上是熱的,還有一點沒擦乾淨的水珠。 弄溼了阮卿一縷頭髮。 他突如其來的一點撒嬌,倒是讓夏明之有點驚喜。 一動也不敢動,就這麼任他抱著。 阮卿的手指悄悄撫摸著夏明之背後的一道傷疤。 窗外夜涼如水,薔薇花已經凋謝了一半,只留下一點殘紅。 還點綴在牆頭。 後面的幾天,阮卿又忙起來了,他們這個工作就是這樣。 清閒一陣又忙碌一陣。 阮卿連著幾天都加班,晚飯都沒空吃,更不提有時間搭理夏明之了。 夏明之在心裡把阮卿的老闆痛罵了八百遍,結果罵著罵著。 突然想起阮卿公司是周家的,又不是別人,他不能作為阮卿家屬探班。 還不能作為老總朋友去看一眼麼。 夏明之頓時找到了理由。 當即打電話給老周,光明正大地開著車去探班。 阮卿不知道他過來了,更沒有想到夏明之探個班。 差點探出兩個人重逢後第一次矛盾。 阮卿公司來了個混血模特拍封面,很年輕英俊的一張臉。 才十九,鮮嫩得不像話,笑起來陽光開朗,一到鏡頭前卻眼神深邃。 勾走了組裡好幾個小姑娘的魂,工作都心不在焉。 阮卿他們這個雜誌不止一個板塊,這個模特是隔壁組請來的。 跟阮卿沒什麼關係。 但棚拍的時候,阮卿正好跟隔壁組聊完工作,就也在現場。 他看了幾眼,發現這個模特長得居然有點像年少時候的夏明之。 尤其是穿著一件簡單利落的白色襯衫,卻解開了好幾顆釦子。 露出大片肌膚和結實的手臂,眼神冷冷地看過來。 滿是桀驁不馴的味道,側臉和夏明之格外相似。 阮卿被這一眼看得心臟都漏了一拍。 他本是要離開的,卻不知不覺就站住了,手裡端了杯咖啡。 也沒有嚐出滋味。 那個模特在鏡頭前擺著各種造型,阮卿心裡想。 如果眼睛不是藍色的,就更像十幾歲的夏明之了。 他不知怎的,還微微有點可惜。 他遇見夏明之的時候,夏明之就是十九歲,正是輕狂的年紀。 對什麼都滿不在乎,卻會牽著阮卿的手送他回家。 路燈下,兩個人的影子一高一矮,透著點親密無間的味道。 那時候阮卿還很小,對於夏明之來說只是個身世有點可憐的小孩子。 遇見了就隨手幫一把。 可他卻是阮卿的情竇初開。 好長一段時間裡,阮卿的審美里根本沒有夏明之以外的人。 其他年輕的男孩女孩迷戀明星,下課的時候湊在一塊兒嘰嘰喳喳討論哪個更好看。 阮卿雖然也跟著聊幾句,心裡卻偷偷說,哪個都沒有明之哥哥好看。 如今有個人,隱約有點夏明之年少時候的影子。 阮卿忍不住就多看了一會兒。 但他沒想到,他拿別人當風景看,人家也看上他了。 棚拍一結束,阮卿也準備走了,這個十九歲的男孩子卻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隻玫瑰花。 大大咧咧跑過來撩阮卿。 你好,我叫林卡爾。 這個年輕男孩一點也不見外地自我介紹道。 林卡爾,不中不洋的一個名字,彷彿翻字典亂取的。 但架不住人長得好看,他也知道自己的外貌天然佔據優勢。 撩起阮卿絲毫不虛,小狼狗一樣圍著阮卿打轉。 現在已經快下班了,他攔著阮卿不讓走。 他剛剛就看見阮卿了,人群裡頭,阮卿穿了件暗綠色的上衣。 襯得肌膚新雪一樣白皙,釦子明明釦到了最上面一個。 充滿了禁慾的味道,但他偶爾側頭和身邊的人說話。 露出天鵝一樣白膩的脖頸,看得林卡爾心頭都跟著熱了一下。 搞得林卡爾幾次拍攝都有點走神。 拍攝一結束,他就屁顛屁顛過來了。 阮卿沒想到他就隨便看了個熱鬧,就惹上這麼一個麻煩。 但這個林卡爾的外貌確實天然佔據了優勢,並非是年輕俊秀。 而是因為他長得像阮卿心頭的那個人,所以阮卿總有點心軟。 捨不得說狠話傷他。 林卡爾自己也感覺到了,仗著這點心軟,死活不肯撤退。 我們兩個見過的,你忘了嗎? 林卡爾可憐巴巴的,見阮卿一點沒有記起來的樣子。 他垂頭喪氣道,“機場啊!」 我們兩個一班飛機。 我吐了,然後你扶我,給我倒熱水。 他說到這裡還有點不好意思,因為那天的形象實在太糟糕了。 那天他吐得這麼可憐,其他人都繞開了,只有阮卿扶他坐到椅子上。 他當時昏頭昏腦,抓著阮卿的手腕不放,把他手腕都抓出紅印子了。 阮卿也沒介意。 當時他就眼淚汪汪地想,這個omega可真溫柔。 要是娶到他當老婆一定很幸福。 可惜他沒來得及纏住阮卿,醫務人員來了,阮卿就走了。 沒想到緣分這東西,一旦來了擋也擋不住,居然又叫他碰上這個溫柔的大美人。 林卡爾巴眨巴眨眼睛看著阮卿,眼睛裡滿是毫不掩飾的渴望。 阮卿不由自主就回避了,他終於有點想起來了。 確實有過這麼一件事情,只是當時這人吐得昏天地暗的。 臉色煞白,他根本不記得這人長什麼樣。 是你啊。 阮卿說道,但還是沒準備跟他交換聯繫方式。 他有點頭疼,心裡想要不搬出夏明之當男朋友拒絕算了。 「我已經有交往對象了,”阮卿平靜地說道,“暫時沒準備換人。」 你來晚了。 林卡爾的臉頓時垮了下來,阮卿這個拒絕未免太直白了。 但是有對象有怎樣,林卡爾雖然是中外混血,可是中文學得很好。 他深知中國有句古話,“只要鋤頭挖的好,沒有牆頭挖不倒。」 他把那朵不知道從哪裡拿來的玫瑰往阮卿手裡一塞,眼神真摯地說。 那你能給落敗的騎士一個安慰的吻嗎? 我拿玫瑰跟你換。 他說的這麼理直氣壯,少年人的口氣,有點點仗著年紀小耍賴皮的意思。 阮卿一時沒反應過來,只來得及偏了下頭。 林卡爾親歪了,親在了阮卿的臉上。 而他靠近的一瞬間,阮卿感受到的不只是一個少年人溫熱的嘴唇。 他還聞到了林卡爾的信息素,從白色襯衫的領口裡幽幽地透出來。 一點檀香味。 連信息素的味道都和夏明之相像。 阮卿一時間忘了後退,林卡爾的嘴唇貼上了他的側臉。 落日的餘暉下,年輕英俊的少年人親吻了他心儀之人之人的側臉。 光看畫面倒是很美好。 但阮卿還沒來得及生氣。 下一秒,他就被人一把摟進了懷裡,而剛從他臉上偷得一個吻的林卡爾被人狠狠一拳揍在臉上。 連退幾步,撞在了牆上。 阮卿回過頭,看見了臉色鐵青的夏明之。 他看著痛得抽氣林卡爾,臉色陰沉得像個被侵犯了領地的獅子。 恨不得直接撕碎了他。 阮卿不由皺了皺眉,卻安撫地抓住了夏明之的手。 而不是去看林卡爾。 夏明之連著幾天沒見到阮卿,好不容易有了個光明正大的理由混進來。 防止阮卿嫌棄他。 可他才剛打聽到阮卿在哪裡,幾步走過來,就看見一個年輕的男孩子纏著阮卿。 高大俊朗的外表,手裡還拿著一隻玫瑰花,落日從窗戶裡照進來。 將這個男孩的頭髮都染成了金色。 而阮卿臉上雖然有點無奈,可是眼神卻還是溫柔的。 這眼神夏明之見過無數次。 而下一秒,這男孩子居然就偷親了阮卿。 夏明之身體比大腦行動得更快。 如今這個男孩子惡狠狠地看著他,滿臉都是不服氣。 夏明之動了動手腕,不介意給他再補上幾拳。 你誰啊你? 林卡爾其實心裡清楚,這個人對阮卿充滿保護的姿態。 應該就是阮卿的交往對象。 可他還撐著嘴硬。 他眼神一掃,看見阮卿皺著眉看他,頓時裝起了可憐。 硬生生擠出一點眼淚。 你憑什麼打人? 林卡爾捧著臉,這拳打下來雖然痛,卻只是傷在皮肉。 他對著夏明之說話,眼神卻看著阮卿,眼淚迷濛的。 被欺負了的小孩子一樣,“我的臉很貴的,明天還要拍照。」 夏明之恨不得再給他來兩腳。 夠了。 阮卿摁住了夏明之,跟他對視了一眼。 阮卿當然不會覺得被佔便宜開心,但是林卡爾畢竟年紀小。 又是模特,傷了臉總是不太好。 他撥開了夏明之抱住自己的手,走過去看了看林卡爾臉上的傷。 夏明之出手是夠重的,畢竟是從小打拳的。 但是這一拳還是留了點分寸。 林卡爾還像小狗一樣看著他,留下一個與夏明之相似的側臉給阮卿看。 臉確實是被揍紅了。 「去醫院看看吧,醫藥費我付,”阮卿心裡無奈。 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存在了林卡爾手機上,“只是醫藥費報銷才可以打我電話。」 其他一概不許。 「我也不會陪你去醫院,”阮卿飛快說道,斷了他的念想。 如果需要人陪,我可以讓助理跟你去。 林卡爾看了不遠處抱著手臂,眼神還陰沉的夏明之一眼。 心思轉了好幾下。 對不起嘛。 林卡爾低聲跟阮卿道歉,“我當初在機場就對你一見鍾情了。」 你這麼溫柔,對我也很照顧,我怎麼不喜歡? 以後我不這樣了,你別生我氣。 他說完就帶著阮卿的電話號碼飛快跑開了。 阮卿心裡頭一沉,心想這混蛋小子還挺會挖坑。 果然,夏明之在他身後,聲音低沉地問,“什麼機場?」 阮卿回過頭去,夏明之的臉也被籠罩在金色的落日裡。 眼睛被染成了琥珀色,一眨不眨地盯著他。 不知怎的,阮卿居然覺得夏明之似乎有點難過。 阮卿不想再引起別人的注意,把夏明之帶進了自己的辦公室。 窗簾拉下來,辦公室裡就成了一個私密環境,阻隔了外頭好奇的視線。 夏明之拿紙巾擦了擦阮卿的臉,既不敢用力,心裡頭卻又嫉妒難堪。 最後自己在阮卿臉上親了一口。 阮卿無奈地看了他一眼,心想這些alpha以為是在確認地盤嗎。 親一口就能覆蓋。 夏明之還記著林卡爾剛剛說的話,問阮卿,“什麼機場?」 我之前回國跟他是一班飛機,這小子不知道為什麼難受得吐了。 我就幫了一把。 結果他就記住了。 阮卿有點頭疼。 他不喜歡陰沉著臉的夏明之,會讓他想起四年前分手的時候。 夏明之看著他的模樣。 那一天的月光這麼冷,夏明之的眼睛也這麼冷。 他光是回想,都覺得呼吸困難。 那次只是偶然的一次遇見,我都沒記住他。 沒想到他是我們公司今天請來的模特,認出了我。 剛剛纏著我要聯繫方式。 本來是可以不用給的,夏明之揍了一拳,又是發生在公司裡。 阮卿只能自己處理了,反而讓林卡爾真的討到了電話號碼。 但阮卿沒說。 他也沒問夏明之為什麼過來,而是隨意說道,“你在旁邊坐一下吧。」 我還有一點工作,處理完就跟你走。 他心裡沒覺得這算個大事,因為他根本不覺得夏明之會在意。 夏明之當年戀愛很有原則,雖然他換戀人速度飛快。 卻從不搞出軌。 可他對戀人的要求反而不高,對方就算劈腿成八爪章魚。 夏明之也很有風度,甚至會靠在牆邊鼓掌,禮貌地問需要分個手嗎? 還親切祝賀他終於收穫真愛。 夏明之大概從來沒有體驗過,什麼是愛情裡的心如刀絞。 他只會讓別人輾轉反側,徹夜難眠。 他剛剛會出手揍林卡爾,大概也是因為阮卿和他的信息素匹配實在太高。 又是最近肢體交纏的情人,親眼看見別人吻了自己懷中的omega。 佔有慾就在一瞬間爆發了。 如果是四年前,阮卿一定心裡偷偷暗喜,找出千百種證據。 覺得這是夏明之在乎他,看他與別人不同。 但如今阮卿已經冷靜了。 自作多情這種事,一輩子有一次已經夠了。 可是阮卿處理了一會兒工作,卻發現夏明之臉色還是很難看。 辦公室的百葉窗拉著,只有一點昏沉的光透進來。 慘敗的日光燈照下來,把夏明之陰鬱的眉眼照得一清二楚。 他坐在位置上一言不發,像在艱難地忍住自己的壞脾氣。 你在生什麼氣? 阮卿有點不解,“那孩子才十九歲,我也拒絕他了。」 他又不是和林卡爾被捉姦在床。 夏明之咬緊了牙關。 他不知道要怎麼和阮卿解釋他一瞬間的心慌。 他從前和阮卿在一起,是從來不曾心慌的,雖然喜歡阮卿的人絡繹不絕。 可是阮卿看著他的眼睛永遠是明亮的,滿心滿眼都是他。 他心裡清楚阮卿有多愛他,所以他從來不擔心阮卿會離開他。 可是如今,他已經失去了這份篤定。 他不敢去賭,如今的阮卿還有幾分在乎他。 雖然阮卿四年裡一直在等他,可是從他們重逢至今。 阮卿從來沒有承認過,他們是戀人。 即使他們出雙入對,做著一切和戀人別無二致的事情。 阮卿始終是冷靜的,溫柔得彷彿沒有情緒。 也許對於阮卿來說,念念不忘四年的人,也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倒影。 是年少時的心有不甘,輾轉反側,可如今握在手裡了。 就發現也不過如此。 剛剛看見那個年輕的男孩子親上阮卿的那一刻,夏明之突然想起了在國外的那個雪夜。 阮卿的公寓樓下,他眼睜睜看著別人親吻阮卿。 而他只能隱沒的車子的陰影裡,沉默地注視這一切。 他突如其來地驚慌起來。 如果有一天,出現一個比他更好的人去追求阮卿。 阮卿是不是就會拋下他,選擇別人。 可他又有什麼資格質疑阮卿? 而即使有天阮卿真的拋下他,和別人走了,他也沒有資格挽留阮卿。 因為一切不過是他咎由自取。 所以夏明之沉默半響,最後悶悶地說了一句,“我看見他親你。」 當然也會吃醋。 他明明有千百種不安,最後能說出口的,也不過這一句“吃醋”而已。 阮卿被他這句吃醋都弄愣了。 隨即夏明之抬起眼,他看上去比剛剛的林卡爾裝出來的樣子。 更為倉皇可憐。 這不大的一間辦公室,他和阮卿的距離不過一米。 阮卿能看見他漆黑的眼睛,睫毛很長,輕輕地眨了眨。 夏明之難得露出了一點脆弱與難過,低聲道,“我知道你和他沒什麼。」 但是你現在畢竟有我了……能不能不要讓別人親你? 我也是會難過的,阮卿。 夏明之又抬起頭,認真地看著阮卿,“我知道你跟他沒什麼。」 可我控制不住自己,你能不能哄哄我,騙我也好。 說你只要我一個。 騙我也好,說你還在乎我,說你不會丟下我去選擇別人。 夏明之有點希冀地看著阮卿,他知道的,阮卿從前其實是很喜歡看他露出一點脆弱與撒嬌的樣子。 高大強悍彷彿無堅不摧的alpha, 只在自己心愛的人面前露出小孩子一樣稚氣的一面。 阮卿只是看一眼,都會心軟得一塌糊塗。 但那是四年前了,他不知道如今的阮卿,還喜不喜歡。 阮卿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。 他的心臟在夏明之露出難過表情的那一刻,就不受控制地砰砰地跳起來了。 他怎麼會不喜歡這樣的夏明之。 他想起四年多以前,有一天晚上,夏明之摟著他坐在落地窗前。 看著滿城大雪。 那時候夏明之的新書出了問題,事情有點棘手。 夏明之不怕處理麻煩,卻也被野狗一樣撕咬他的陰暗小人弄煩了。 他把頭埋在阮卿的脖子裡,聲音悶悶地,說,“你快哄哄我。」 你哄我一下,我就有力氣去和他們鬥了。 阮卿心裡軟得不知道怎麼是好,對夏明之的喜歡都要滿溢出來。 他每次都以為自己對夏明之的喜歡到了極限了,夏明之卻總能讓他更喜歡一點。 他連命都能捨出給夏明之,何況是哄哄他。 他親了親夏明之的額頭,小小的手捧著夏明之的臉。 細碎的吻又落在夏明之的鼻尖和嘴唇上。 「你最好了,”他笑起來,甜滋滋軟乎乎地跟夏明之說。 我最喜歡你了,比所有人都喜歡。 其他人如果不喜歡你,我就去跟他們打架。 夏明之被他逗得笑出來,湊過來親他。 如今四年過去了,阮卿想,他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。 夏明之只要露出一點難受的樣子,睫毛輕輕地扇動幾下。 他就恨不得把心都捧給他。 可他已經學不會四年前那樣,坐在夏明之懷裡。 又甜又軟地說話了。 我本來就只有你一個。 我沒有允許他親我,是他偷襲的。 阮卿放下了手上的工作,他又不是夏明之,他這輩子愛過的唯一一個人。 正坐在他眼前。 可他不能這麼告訴夏明之,一生只愛一個人是很可怕的。 這樣的感情太濃烈也太沉重了,會讓被愛的那個人無法喘息。 他已經因此得到了懲罰。 我知道你在感情中還是很在乎排他性的,你也不會一邊和我上床一邊有別人。 阮卿輕聲道,“所以我也不會。」 我會遵守這一點的。 阮卿解釋道,“我不知道你要來,但是即使你不來。」 我也馬上就會推開他。 我目前的伴侶,真的只有你一個。 這是一個冷靜客觀的解釋。 夏明之知道自己也許是無理取鬧,可他不是想要阮卿解釋。 他更想聽阮卿說愛他,說他不會愛上除他以外的人。 他看著阮卿,滿是不可置信。 他聽出了那句伴侶的意思。 但我沒想到你會生氣,你以前明明並不在乎伴侶的忠貞。 「所以我沒有特意和你解釋,對不起,”阮卿誠懇地說道。 我記得你以前不在乎這些,我以後會更加註意。 阮卿每說一句話,夏明之心裡就更冷上一分。 他聽出來了,阮卿依舊沒有以他的戀人身份自居。 而是像一個短暫陪伴的過客,卻又對他百依百順。 他用的形容詞是伴侶。 介於床伴與戀人之間,粉飾得好看了一點罷了。 阮卿根本想都沒想過他會吃醋。 因為他覺得夏明之不會在意一個吻,也不會在意他。 我以前不在乎,是因為那是別人。 夏明之這次是真的露出了一點傷心,如果剛剛還只是難過。 現在他是真的有點傷心了。 他甚至有點動搖,懷疑阮卿是否真的還愛他。 我不愛他們,我當然不會嫉妒不會吃醋。 可這是你! 我過了四年才能重新把你抱在懷裡,我嫉妒每一個觸碰你的人! 我嫉妒得要死。 「我恨不得把你……”夏明之住口了。 他想說,我恨不得你關起來,最好只看著我,只有我一個人就好了。 只有我一個人能觸碰你,佔有你,你再也不會消失了。 他的視線輕輕落在阮卿的脖子上,那裡有一個黑色的頸環。 隔絕了他標記阮卿的一切可能。 咎由自取。 這四個字清晰地浮現在夏明之心頭,冷得像一把冰錐刺到心臟那裡。 淌出鮮紅的血。 夏明之不再說話,他怕自己心底流露的陰暗想法把阮卿嚇跑。 屋子裡變得一片死寂。 阮卿的臉上流露出茫然空白的表情。 夏明之這樣的話乍一聽真的像告白,他在肯定阮卿的特別。 肯定阮卿對於他的獨一無二。 可是阮卿的手在桌子底下死死掐住了自己。 「對不起……”阮卿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道歉。 也許是想和夏明之道歉,你說了這麼多,露出這麼難過的表情。 我卻無法去回應你。 而夏明之頹然地看著他。 過了一會兒,夏明之才說道。 阮阮,你回國以後,我和你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。 我說愛你都是真的。 一直愛你,也是真的。 夏明之的聲音很冷靜,可他的眼神卻是痛苦的。 他說的每一句都是真話。 他問阮卿,聲音很冷靜,“但你並不信我,對嗎?」 阮卿咬住了嘴唇。 他覺得這局面越來越失控了,本來不過是一個年輕的男孩子不小心親了他的側臉。 他根本覺得算不得什麼大事。 可這件事情儼然成了導火索,像冬日荒山上的一粒火星。 燃起了夏明之的不安。 而阮卿發現自己處理不了,因為他沒法順著夏明之的話去回應。 他甚至費解地想,為什麼夏明之變成這樣,他為什麼好像真的很傷心。 夏明之分明不是會為這些事難過的人。 他的愛就像山間的雪,看著似乎漫山遍野,然而太陽一出來。 就會無聲無息地融化,再不留一絲痕跡。 所以阮卿真的不明白,他為什麼會傷心,看著阮卿的眼神。 好像阮卿拿把刀子捅進了他心裡,還滿不在乎。 甚至不關心他疼不疼。 夏明之也在看著阮卿。 自從阮卿回國,他們彷彿一對沒有經歷任何磨難挫敗的戀人。 只是分開了一段時間,如今重逢,就自然而然在一起。 阮卿從頭到尾都沒有怪過他,他變得強大且溫柔。 似乎真的不曾在意四年前發生的一切。 好像夏明之說愛他,說他四年中找過他,阮卿就已經滿足了。 可是一個林卡爾,一個出乎意料的吻,阮卿不經意的幾句話。 就把這個平和的假象揭開了。 夏明之甚至沒有多驚訝,反而有種本該如此的宿命感。 他們這麼難堪的一場分手,這樣遍體鱗傷的一段往事。 如果阮卿真的忘得一乾二淨,那才叫痴心妄想。 他夏明之雖然一生好運,但他不信自己在愛情上也有這般好運氣。 他終於明白了,阮卿是以怎樣的心情與他在一起。 他沒有說謊,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,他一直。 一直都愛著阮卿。 所以他也瞭解阮卿。 即使如今的阮卿,已經有很多地方讓他捉摸不透。 讓他患得患失,可他還是清楚地看懂了阮卿眼中的情緒。 夏明之覺得自己從沒有這麼冷靜過。 如果有一門課是研讀阮卿,他一定是班上最用功的那個學生。 自從阮卿回國,他和阮卿說過無數次“我愛你”。 他向來吝嗇於展現自己的愛意,唯獨對阮卿,他變得予取予求。 他以為自己只要保護好阮卿,拿出比從前更甚的溫柔與耐心。 總有一天,阮卿會再次接受他。 卻不想,阮卿還是覺得,夏明之不會在乎他。 阮卿一直不說話,夏明之自己問了,“阮阮,你覺得我就算看見你和別人在一起。」 也不會難過的,是嗎? 你覺得我可能會分手,可能會一走了之。 唯獨不會傷心,對嗎? 夏明之死死地盯住了阮卿。 阮卿臉上出現了猶豫的神色,甚至是有點驚惶不安的。 像個猝不及防被逼問的小兔子。 他本能地有點害怕夏明之突然沉下來的臉。 可他還是掙扎著點了點頭。 他向來不會和夏明之說謊。 他不安地看著夏明之,又看了一眼窗外,總有點躍躍欲試想逃跑的意思。 但他無處可逃,這間辦公室只有十來平米,夏明之和他之間的距離也不過一米。 伸出手就能碰到。 夏明之反而更加冷靜了,像是塵埃落定。 四年的傷痕,分離,還有無數個長夜的絕望,似乎都出現在了他們面前。 在這個不大的辦公室裡,像一條無形的河流一樣流淌。 把他們分隔成兩個世界。 那如果我和別人在一起,你會傷心嗎? 夏明之問道,“我吻了別人,我揹著你和別人上床。」 你會傷心嗎? 阮卿咬著嘴唇,不肯回答。 像是怕一開口,就洩露了自己真正的心意。 可他的眼神已經回答了夏明之。 光是這句假設,已經讓他眼神變得躲避,眼睫垂下來。 顫巍巍的,很是可憐。 他會很難過,很難過。 夏明之心裡反而輕鬆了一點。 他剛剛是真的害怕,如果阮卿搖頭了,他該怎麼辦。 有個地方我一直沒有帶你去,我怕你看了以為我惺惺作態。 「以為我騙你,所以我不敢讓你看見,”夏明之說道。 但現在我發現,也許我想錯了。 他走過來牽住阮卿的手,把他手裡的筆拿掉。 他又變成了那個高大強悍,對任何事情都冷靜的alpha。 他發現了橫亙在他和阮卿之間的問題,雖然很難。 但他要試圖去解決它。 用盡一切辦法。 他不能讓這些事情影響到他和阮卿在一起。 他知道一天不足以融化冰雪,但是這一生還長。 他有的是耐心。 跟我走。 他把阮卿從座位上抱了起來。 阮卿被夏明之抱進車裡的時候,還不知道夏明之要帶他去哪裡。 但是過了一會兒,他就發現路邊的道路變得熟悉了。 這個城市裡,有一個地方,是他一直避開,卻又熟悉到刻在骨子裡的。 這個地方離他只上過一年的那個大學很近,近到可以散步過去。 晚上夏明之會去接他,有時候開車,有時候兩個人牽著手一起走回來。 阮卿的臉色變得有些煞白。 他知道了,夏明之現在開車的目的地,是他四年前和夏明之一起住過的“家”。 是他們一起親吻擁抱過無數次的地方,陽臺上種著綠植。 從窗內眺望能看見一個教堂的小尖頂,夏天夏明之給他做過一個很短暫的小冰屋。 兩個人一起注視著它融化掉,變成一汪水,蒸發。 消失。 再後來,他和夏明之僅存在了一年半的戀情,也在空氣裡蒸發了。 我不要去。 阮卿抗拒道。 他想下車。 他不明白夏明之要帶他去幹嘛,他們現在不是很好嗎。 彼此陪伴,不加約束也不加干涉,他們是很合拍溫存的兩個人。 如果有天夏明之要離開,他也絕不會阻攔。 為什麼還要把他帶來這裡,面對四年前那段晦暗的過往。 夏明之! 阮卿加重了語氣,“你停車!」 夏明之不聽他的。 他已經開上了人煙稀少的路段,反而加快了車速。 很快就到了。 阮阮,我不是來強迫你面對以前的,我只是有事情想告訴你。 夏明之沒看阮卿,他拐了個彎,上了坡道,再開一段路。 就是以前的那個小區,小區門口栽著櫻花,春日裡一片團團的緋色。 阮卿在櫻花下拍過照,穿著藏藍色的校服,臉龐是象牙白。 嘴唇殷紅,漂亮得像個藏在花樹裡的妖精。 他對著夏明之笑了笑,夏明之就恨不得把整個世界捧給他。 阮卿恨恨地掰了下車把手,當然是沒用的,夏明之早就把車鎖死了。 這是重逢以來,阮卿第一次露出這麼焦躁的樣子。 他被困在這個車裡,離他們曾經的家越來越近。 什麼溫和平靜的表象都被他弄丟了,只滿心滿眼都散發著抗拒。 夏明之的車越開越近了,夏天了,櫻花已經凋謝了。 然而小區門口還是綠茵茵的一片,落下滿地的陰涼。 夏明之的車輕鬆通過了門禁。 門口顯示牌上,顯示這輛車登記在冊。 車子開過了小區門口。 阮卿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,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。 那門口的警衛,居然還有熟悉的面孔,而以前夏明之接他回家。 兩個人路過門口,那個警衛還以為他們是兄弟。 時間像是有那麼片刻,又回到了四年前。 回到了那個平靜溫暖的夏天,樹木鬱鬱蔥蔥,湖水微涼。 他和夏明之十指相扣,不曾分離。 夏明之的車停在了他們以前的樓下。 夏明之踩下了剎車,車子往前頓了一下,兩個人都在座位上。 沉默了一會兒。 下車吧。 夏明之解開了自己和阮卿的安全帶。 阮卿坐著不動,他甚至有那麼一瞬間,想要逃跑。 但很快他就放棄了,他跑不過夏明之的。 很快夏明之就站在了他的車門外,打開車門。 夏明之把阮卿抱了出來,四年前他也經常抱著睡著的阮卿上樓。 那時候阮卿還沒有怎麼長高,靠在他懷裡,乍一眼看像還沒有成年。 臉頰也有點肉肉的。 如今阮卿長高了許多,可是夏明之抱著他,總覺得他好輕。 像是四年裡再沒有增長過體重,手腕和腳踝都細細的。 在電梯裡的時候,阮卿放棄掙扎,自己從夏明之懷裡下來了。 他看著夏明之,問道,“你到底想帶我來看什麼?」 夏明之沒說話,其實他也是臨時起意,甚至可以說是突如其來的。 一點破釜沉舟的勇氣,他想把自己的這四年攤開給阮卿看一眼。 告訴阮卿,我對你的每句話,一直都是真的。 電梯到了十二樓,門開了。 夏明之從口袋裡拿出了鑰匙。 阮卿走進公寓,以為會聞見灰塵的味道,會看見公寓裡的傢俱都被冷色的布罩照著。 一切都該是時光寥落的模樣。 他不覺得夏明之還會費心找人打掃維護這個公寓。 當初買下這裡,完全是夏明之不想阮卿再住在阮家。 這邊又靠著阮卿的學校,夏明之就買下來,重新裝修。 帶著阮卿住進來。 如今這裡已經失去了存在的意義,夏明之名下哪個房產不比這裡好。 可是阮卿一踏進公寓,他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在公寓裡環視。 他發現,這間公寓是有煙火氣的,是有人住在這的。 玄關那裡擺著拖鞋,陽臺的綠植都還很鮮活,橙色的花朵開到快要凋謝。 而沙發上還扔著一件外套,桌子上放著一罐開了的啤酒。 大概還沒來得及收起來。 夏明之在他身後關上了門。 阮卿回頭看他。 夏明之靠在門上,也靜靜地看著他。 他對阮卿說道,“只有一件事情,我對你說謊了。」 我現在住的那個別墅,是我知道你回國以後。 剛搬進去的。 在你回國前,我根本沒有住在那裡。 阮卿的呼吸不由停滯了一秒。 他聽見夏明之說,“阮阮,在你回來前,我一直住在這裡。」 這裡才是我家,我一個人在這裡,住了三年。 夏明之的聲音很平靜,可他看著阮卿的眼睛。 像藏著無盡的往事, 那些無從開口,輾轉難眠的夜晚。 他在這座見證了他們過往的舊宅裡獨自度過了三年,每一晚閉上眼。 似乎都能看見阮卿流著淚的眼睛,聽見阮卿哀求他不要走。 而無論他再怎麼伸手,他都不能穿過時間的界限。 把阮卿拉進懷中了。 阮卿也許早就有了別的人,可能已經換過好幾段戀愛。 終於找到攜手一生的伴侶。 可能有一天,阮卿和別人結婚了,再有人和他提起夏明之。 他可能會淡淡帶過,說只是年少識人不清。 他曾是阮卿全部所愛,但終有一天,他將不再在阮卿的生命裡。 擁有一席之地。 他每一天,都抱著這樣的念頭入眠。 然後在風平浪靜的白天,他開車去蘭無為家裡。 進行慣例的心理輔導。 在蘭無為那個專門屬於他的屋子裡,他望著窗外成片的樹木。 問過最多的話就是,“我現在穩定了嗎?」 我還有多久才能出現在阮卿面前? 他怎麼可能,不愛阮卿? 阮卿愣在那裡說不出話來。 他第一反應是夏明之騙他,但他隨即又知道,夏明之何必騙他。 他本就是不屑說謊的人,而欺騙,如果不是用在想得到的人身上。 又有什麼意義。 夏明之走過來,他牽過阮卿的手,往他們兩人曾經住過的臥室裡走去。 臥室的門是關著的,推開之前,夏明之在阮卿耳邊說。 我本來不想給你看這個的,怕嚇到你。 阮卿沒有回頭,也就沒有看到夏明之眼中一閃而過的晦暗。 他還不明白夏明之什麼意思,可隨即,門打開了。 他看見了無數個他。 這是一間寬敞朝陽的臥室,陽光從白紗簾裡透進來。 把整個房間都籠罩在落日的暖光裡。 而正對著床的那個牆壁,被做成了照片牆,那上面成百上千張照片。 不同時期,不同大小,被設計得錯落有致,照片上。 卻是同一個人。 阮卿不由自主地睜大了眼,他下意識回頭去看夏明之。 夏明之抿著嘴唇,沉默地與他對視。 阮卿自己走了過去。 他看見了十五歲的他,看見了十七歲的自己,高中畢業時候的他。 跟夏明之一起旅行的他。 而在這照片牆的最中間,有被放大的幾張照片。 阮卿抬手摸上去,手指微微地發抖。 那是在國外的他。 照片看著像偷拍的,雖然畫面清晰,可是阮卿都沒有看鏡頭。 有阮卿剛從公寓裡走出來,腳步匆匆的樣子,也有阮卿坐在學校的花樹下。 陽光照在他臉上,睫毛根根分明。 你在國外的照片,我不敢多要,一年讓人去拍兩張。 夏明之走到了他身後。 這是我給自己定的規矩,不能去打擾你的生活。 不能奢求你再回來。 一年裡,我只給自己兩次見到你的機會。 我怕看見你太多次,我會坐上飛機,把你綁回來。 阮卿不可置信地轉過身。 他的大腦像是停止工作了,只能愣愣地,被動地聽著夏明之說話。 夏明之與他額頭相抵,輕輕地吻他的眼睛,吻他的臉頰。 最後吻他的嘴唇。 他抱住了阮卿,輕聲道,“我真的沒有騙你。」 你走後的第一年,我以為自己可以忘記你。 只要離開信息素的契合,見不到你,我就會忘記你。 可是我錯了,我每一天,每一天都在想你。 那時候他藉著酒精以為能麻痺自己,結果酒精只是加重了他的幻覺。 在幻覺裡他看見阮卿在等他,還是那副溫柔天真的樣子。 眼睛裡亮著光,叫他明之哥哥,問他什麼時候來接他。 可是等他被誘惑著伸出手。 阮卿就不見了,煙塵一樣消散在原地,只留下幾個空空的酒瓶。 和穿過手指的空氣。 冷得他錐心刺骨。 其實一年就靠兩張照片怎麼夠,我要怎麼熬。 才能熬住自己,不去求你回來。 夏明之看著阮卿,聲音裡帶著一點自嘲的笑意。 可是他的聲音在發抖。 阮阮,你怎麼能以為我真的只是在等你回來? 我飛機票都已經買好了,我一直說服自己去當個好人。 不要破壞你的生活。 如果不能確定我能給你幸福,就不要打擾你。 可我已經阻止不了自己了。 我已經買了飛機票,準備不要臉地去騷擾你。 趕跑你所有追求者。 你只要一天沒有接受別人標記,我就不會放棄。 我要你還是我一個人的阮卿。 阮卿呆呆地看著他,夏明之低頭望著他,他那雙黑色的眼睛甚至有點發狠。 自從重逢,他在阮卿面前永遠是個寬厚溫柔的紳士。 可是如今,夏明之的眼神卻陰鬱得有些扭曲。 你只能是我的阮阮。 誰也不能搶走你。 夏明之溫柔地說道,他抱著阮卿,抱得很緊。 阮卿甚至覺得胳膊有點疼。 阮卿情不自禁地在夏明之懷裡抖了一下,可他心裡。 卻微微地熱起來。 像被冰封的荒原裡,終於出現了一小捧火焰,還很微弱。 卻到底融化了一些寒冰。 他被夏明之抱起來,這個臥室是個套間,裡面還有個小房間。 以前阮卿經常在裡面寫作業。 夏明之抱著他,讓他去推開這扇門。 阮卿顫抖著伸出手,他細白的手指擰開了門把手。 輕輕的一聲,門被推開了。 雖然已經有過照片牆的衝擊,但是阮卿還是愣在了那裡。 夏明之在旁邊親著他的頭髮,那種親暱的,對待自己掌心的寶物一樣的溫存。 可他眼神卻透著一點瘋狂。 我好怕嚇到你,把你嚇跑了怎麼辦,要到哪裡去把你捉回來? 他含住阮卿的耳垂,阮卿的耳垂很小,白皙柔軟。 夏明之輕輕咬了一下。 阮卿身體像過電一樣抖了一下。 這個小房間裡,藏著的還是阮卿。 四面的牆上,掛著無數副畫,有阮卿昔年青澀的畫作。 也有夏明之自己畫的,一副一副地掛在牆上,每一副都是阮卿。 溫柔天真地微笑著,是夏明之夢裡的樣子。 而在小房間中間,還有數個展示櫃。 夏明之抱著阮卿走過去,阮卿看清了裡面的東西。 他認出了自己拿到的獎牌,他競賽得到第一名以後接受的報紙採訪。 他高中的校服,他以前戴過的手錶……所有的東西。 都是阮卿的舊物。 被一點點收集起來,存放在玻璃櫃子裡,像是什麼稀世珍寶。 這不可能是一天兩天就能收集起來的。 因為阮卿還看見了自己贈送給別人的東西,也不知道夏明之用了什麼方法。 威逼利誘拿到了手裡。 他被夏明之放在了櫃子上,他這麼輕,夏明之的手還抱著他。 讓他能依靠在自己懷裡。 夏明之完全把他圈在了自己的懷裡。 他聽見夏明之低聲說道,“阮阮,我沒有說過其他假話了。」 我愛你是真的。 從四年前到如今,我一直愛你。 但我那時候太愚蠢,太懦弱了。 我不承認我愛上你了,我以為只是信息素。 是信息素讓我瘋狂渴望你。 「只要把你趕走了,我就不會……”夏明之把額頭與阮卿抵在一起。 我就不會再心動了,不會想要佔有你,標記你。 但我錯了。 他說的這麼誠懇。 簡直是阮卿朝思暮想的場景。 可阮卿本來變得溫熱的心,卻瞬間冷了下來。 他突如其來的感覺到了寒冷。 在這個他無數次噩夢裡夢見的,屬於他和夏明之的家。 夏天快到了,空氣都變得溫熱,可他卻感覺到了冷。 夏明之說愛他,說從四年前,就一直愛他。 四年前。 阮卿艱難地從喉嚨裡發出聲音,“你說你四年前。」 就喜歡我? 喜歡那個阮卿? 喜歡十九歲的我,是這樣嗎? 他的心都揪成了一團,他想起那個被打落在地上的花瓶。 藍紫色的雛菊被踩爛了,水漬弄溼了地板,他在醫院裡等了一天。 夏明之都沒有來看他。 而夏明之還坦誠地看著他。 我怎麼會不喜歡你? 我太傻了,不知道那就是喜歡。 你那時候這麼小,乖乖地縮在我懷裡,你看我一眼。 我就覺得我願意一輩子都屬於你,你要什麼都可以。 我從來沒有對其他人有這樣的感情。 但我那年才二十四,我還沒有愛過任何一個人。 所以我否認這是愛情,我否認自己,也否認你。 夏明之抱著阮卿,他沉浸在過去裡。 這整整四年像一場舊夢,如今大夢方醒,他愛的人終於回到了他懷裡。 我總是夢見你,你那麼乖,從來都不會保護自己。 我看見你穿著白色襯衫站在學校的樹下面,我在夢裡想。 會不會有人欺負你,我不在你身邊,你會不會受到傷害? 可是夢醒了,我才發現,我就是傷害你的元兇。 阮卿把頭靠在夏明之肩膀上。 他的視線落在了牆上的畫上,那畫上,是十九歲的他。 他環顧這整個房間。 每一副,都是十九歲的他,是那個天真地依賴著夏明之。 篤信夏明之會愛自己一輩子的阮卿。 每一副,每一副,從四面八方看過來,一模一樣溫柔明亮的笑意。 彷彿在嘲笑他四年的掙扎妥協,最後改變。 那我這四年到底算什麼? 阮卿靠在夏明之肩上,輕聲問道。 你說你愛我,可你還是離開我了。 等四年後,我都變得不像我了,你又告訴我。 其實你愛我。 他抓著夏明之的衣服,抓的死緊,他這次信了。 原來夏明之以前真的愛過他。 就像夏明之說的,如果不是阮卿,他怎麼會一個人。 在這個根本沒什麼特別的房子裡住了三年。 如果不是真的一直在等他,他怎麼會在酒後念著阮卿的名字。 親手佈置出一個滿是阮卿的房間。 夏明之這般心高氣傲,是不可能僅僅因為愧疚。 就為一個不愛的人做到這個地步。 可他的心才剛因為夏明之原來也愛過他這個事實滾燙起來,轉眼間。 卻又沉了下去。 他聽見夏明之說,“這次我不會再離開你,阮阮。」 絕對不會。 夏明之認真地看著阮卿,他的聲音已經有點哽咽。 露出這麼脆弱的表情,彷彿阮卿掌握著他的生死。 就好像阮卿是他的國王,一念間就決定他是否踏上末路。 阮卿的心臟又揪緊了。 夏明之永遠知道怎樣會讓他心疼。 他聽見夏明之說道,“阮阮,你還能再給我個機會。」 讓我重新成為你的戀人,伴侶,陪伴你一生嗎? 夏明之也知道自己莽撞,可他等不及了。 他問,“你還能再相信我一次嗎,阮阮?」 阮卿看著夏明之。 四年了,已經足夠一個人變得面目全非。 這四年裡,他都對自己做了什麼,只有他自己知道。 夏明之以為只要面前這個名為阮卿的人還愛他,就一切都沒有變。 什麼都來得及挽回。 但阮卿清楚地知道,來不及了。 那個十九歲的,天真遲鈍,以為自己會擁有夏明之一輩子的阮卿已經不見了。 他被毀掉了。 可他看著夏明之。 他想他還是這麼沒用,即使這是一份遲來太久的愛意。 把他這四年都變成了一句笑話。 可是隻要夏明之願意說愛他,不管是愛四年前那個。 還是現在這個。 他心裡都像被種進了一顆種子,只要一點點愛意。 就足夠生根發芽。 好。 他輕聲回答道。 上一次他這麼回答,是給夏明之重新追求自己的機會。 四年裡,他唯一沒有改變的地方,就是他自始至終。 都愛著夏明之。 他對夏明之的信任,對一段正常感情的渴望都已經全然破碎了。 他拼了命地從名為夏明之的囚籠裡掙扎出來,透出水面呼吸。 恢復到正常的生活。 可事到如今,他卻還是拒絕不了夏明之。 夏明之聽見他這一句“好”,眼睛裡的光在一瞬間亮得嚇人。 他吻上了阮卿的嘴唇,而阮卿顫巍巍地抬著頭回應他。 你再跟我說一遍,你愛我是嗎? 阮卿抓著夏明之的手,聲音近乎膽怯。 夏明之吻著他脆弱的喉結,天鵝一樣白膩的脖頸。 往後仰著,露出優美的弧度。 我愛你。 夏明之吻著他的脖子,吻著他的耳朵。 我愛你。 暗綠色的上衣輕飄飄地落在地上,像一片綠色的雲。 而後是腰帶,長褲,柔軟的布料凌亂地堆疊在一起。 阮卿素白的身體接觸到空氣,並不冷,他卻微微地發著抖。 像個被獅子盯上的獵物,卻笨拙得連逃跑都不會。 夏明之望著他的眼睛燃燒著慾望,是那種被圍困已久的野獸。 終於衝破了牢籠的模樣。 他們在這個小房間裡做到一半。 夏明之抱著他,走到了外面的臥室裡。 阮卿躺在床上,白得像一尊羊脂玉,然而額角都是汗水。 身上泛著桃花一樣的紅。 他的頸環還是沒有解下來,可他對著夏明之伸出手。 你抱抱我。 夏明之抱住了他,那折磨他幾年的夢靨,終於在這個擁抱裡煙消雲散了。 可他卻不知道,屬於阮卿的噩夢,還沒有結束。 他熱切地吻著阮卿身上的每一寸皮膚,像信徒在對他的神明頂禮膜拜。 阮卿是他的王也是他的神,他所做的一切,都是在瀆神。 偏偏阮卿這麼乖這麼軟,乖順又柔弱,任他為所欲為。 被弄疼了都只會小聲地哼出來,他的眼睛是潮溼的。 嘴唇也是潮溼的,像春夜裡,被雨水澆灌過的一朵花。 顫巍巍地從枝頭落下來,落進了夏明之掌心裡。 再也逃不出去。 我愛你。 夏明之在他耳邊又一次說道。 阮卿紅著眼,摟住了夏明之。 嗯。 阮卿咬住了嘴唇,眼淚一滴滴落下來。 我聽見了。 我替四年前的我自己,收下了。 可他咬著嘴唇,再也沒能說出一句話。 這天晚上,夏明之和阮卿留宿在了這個舊居里。 三年來,夏明之一直精心維護著這裡的點點滴滴。 所以雖然有一陣子沒住,也沒有任何不便。 阮卿縮在被子裡,但是稍微抬起頭,都能看見對面的照片牆。 那上面全是不同時間,不同地點的他。 總覺得有點嚇人。 他縮在夏明之懷裡說道。 他的聲音是啞的,眼尾帶著一點紅,縮在夏明之的懷裡。 腰被他摟著,剛剛一場情事已經透支了阮卿的體力。 他現在窩在夏明之懷裡,跟只懶洋洋的貓兒一樣怕動。 但他又不肯就這麼睡著,他到現在都還懵懵懂懂。 恍惚間甚至懷疑剛剛是不是一場大夢,夢醒後殘紅滿地。 夏明之冷漠地告訴這些都是假的,他自始至終沒有愛過他。 「我覺得一點都不嚇人,”夏明之輕輕蹭了一下他的額頭。 我有時候會看著這些照片想,你在幹什麼呢? 讀書讀的怎麼樣了,遇見的同學好嗎? 我知道你的學校裡,圖書館旁邊有個咖啡館。 知道花園裡有個噴泉,冬天的時候,噴泉裡的水就凍結起來了。 他在網上搜索著有關於那個學校的一切, 每年收到兩張關於阮卿的照片。 還有數張學校的內景他想象著阮卿就在這樣的環境裡生活,遇見新的人。 也被其他人所仰慕。 想得心都發痛,卻無法親自站到阮卿面前,把他帶回來。 夏明之吻了阮卿的額頭,像是自言自語,“我真是太傻了。」 他應該一早就飛去國外,把阮卿帶回來也好。 陪阮卿一起求學也好,無論是哪一種,他們都不至於硬生生分離這麼多年。 阮卿沒說話。 他想起前些天,他還和小師父坐在陽臺上,外頭夜色如水。 空氣裡浮動著花香,他信誓旦旦地和小師父說。 夏明之從沒有愛過他。 他抱著這樣一個令他心如槁木的事實過了四年。 他蒐集了無數夏明之不愛自己的證據。 強迫自己從心懷期冀,一步步走到心如死灰。 他把那個天真柔軟的阮卿,一點點變成如今這般刀槍不入的模樣。 可事到如今,他給自己餘生都做了安排,夏明之反而告訴他。 他愛過他,愛過十九歲的那個愚蠢透頂的阮卿。 那他這四年到底算什麼? 他這四年,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,自始至終只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。 他千辛萬苦,想要把自己變成夏明之喜歡的那種不在乎承諾的Omega。 結果夏明之愛的卻是四年前的阮卿。 那個篤定自己會被夏明之所愛,早晚都能和夏明之結成標記的阮卿。 世上還有更荒謬的笑話嗎? 你不傻,傻的只有我。 阮卿把頭埋進夏明之懷裡,他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打溼了夏明之的胸前。 夏明之,我問你一件事,你老實回答我。 夏明之抱著他,他感覺到了阮卿哭了,甚至有點驚慌無措。 好。 四年前,那個時候,你不想標記任何人對嗎? 阮卿問,“即使你說你愛我,你也沒有想過標記我。」 是嗎? 夏明之沉默了。 他欲言又止。 在蘭無為的那間問診室裡,他無數次地想起自己拒絕標記阮卿的那天。 阮卿也許永遠不會知道,其實在他被送進醫院以後。 夏明之就在一牆之隔的地方守了他一夜。 然而天明以後,他偷偷溜進去,醫院慘敗的床位上。 他聽見阮卿睡夢中,還依戀地叫著他的名字,等他把他帶回去。 他在那一刻想起了自己的母親。 當年他母親,也是這麼天真,篤定地愛著他的父親。 滿不在乎他父親的風流情史,以為自己最終能成為他父親心中特別的那個。 最後他母親得到了什麼? 得到了一個擺滿了百合花的葬禮。 天那麼冷,而他的父親一身漆黑的西裝,面色平靜地告別自己唯一的伴侶。 彷彿他從沒有愛過她,也從沒有和她在教堂許下誓言。 什麼標記都是假的,標記只是天生用來束縛Omega的枷鎖。 加上了愛情的粉飾,讓Omega心甘情願把自己一生都奉獻上。 那時候夏明之站在阮卿床前,冷靜地想,太過灼熱的愛情。 都不過是信息素作祟。 只要分開了,失去信息素的影響,再深刻的感情都會冷卻。 變淡。 Alpha不過是仗著天生的性別因素,撲在omega身上汲取他們一生的愛意與養分的野獸。 他知道自己有標記障礙,但是他不想治癒,他不想變成他父親那樣的野獸。 他以為阮卿不過是他生命裡的一個意外,信息素產生的幻覺而已。 遠離以後,就能一切恢復正常。 夏明之咬住了嘴唇。 他從來都是明白怎樣博取阮卿憐惜的人,在愛情裡。 他最擅長讓阮卿為自己心動,為自己心軟。 可是事到如今,他們一步步走到今天,阮卿被他傷害到如此沒有安全感。 他又怎麼能用一段只屬於自己的晦暗往事去捆綁阮卿,迫使他心軟。 這對阮卿太不公平了。 是,我那時候是個懦夫,我戰勝不了自己對於家庭。 責任的恐懼。 但是阮阮,人都是會變的。 這次無論如何,我都不會再離開你。 我一直到今天才明白,這世上對我最重要的。 始終是你。 對不起。 阮卿的手在被子底下抓緊了夏明之的衣角。 是啊,人都是會變的。 這世上的傻子,只有一個阮卿,已經夠了。 阮卿在夏明之懷裡抬起頭,他脖子裡的頸環依舊牢固地鎖在他脖子上。 黑色的圓圈映襯著白皙細膩的肌膚。 可是這次,我不想你標記我了。 可以嗎? 不要標記我。 阮卿看著夏明之認真說道,“我不是不喜歡你了。」 我只是四年裡相通了,如今標記也可以解除,結婚也能離婚。 只要我們彼此相愛就會一直在一起。 有沒有標記,其實沒有差別。 夏明之沉默了一會兒。 他的手在阮卿的背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撫摸。 如果是四年前,阮卿這個想法與他可謂是不謀而合。 他會覺得這一定是天賜的禮物。 可等他做好了準備,覺得自己可以接受ao之間的標記了。 阮卿反倒放棄了。 但他並沒有遲疑,他吻著阮卿的額髮,“你所有的決定。」 我都答應。 阮阮,只要你在我身邊,什麼都可以。 阮卿重新乖順地躺在他懷裡,閉上了眼睛。 第二天,阮卿醒過來,夏明之已經不在身邊了。 但他不至於以為夏明之是丟下他走了,他推開臥室的門。 看見夏明之站在客廳邊上,不知道和誰在聊電話。 阮卿把房門重新關上,進浴室洗漱。 夏明之一看就是在這邊生活了很久,洗漱臺上各種用品都是全的。 阮卿捧著冷水洗臉,帶著涼意的水洗去了睡眼惺忪的困頓。 然而他擦乾淨臉,睜開眼,卻盯著鏡子凝視了許久。 在阮卿的視野裡,這面鏡子被扭曲了。 裡面出現的,是一個形銷骨立的,還陷在過去裡的“阮卿”。 這是他保護自己的倒影。 那個“阮卿”憐憫地看著他,就像在這幾年來的每一個清晨。 每一個夜晚。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——“他不會愛你的。」 他對你說的每句話,都是假的。 如果他愛你,他為什麼不標記你? 其實就算標記又怎樣,還不是能夠去除? 夏明之隨時有後悔的機會。 可是你沒有。 你再信他一次,你就死了。 那個“阮卿”,滿含同情地說道,“他愛著的。」 是四年前的你,不是如今,已經只剩下一個影子的你。 阮卿哇得吐了出來。 他早上沒吃東西,吐出來的只有酸水而已。 這些年來的每一個清晨與夜晚,他都在給自己施加心理暗示。 強迫自己相信,夏明之真的不愛他。 他告訴自己不要再去奢求,不存在期待,就不會有痛苦。 可是今天,他看著鏡子裡,與這個幾年前陰鬱。 蒼白的自己對視。 他小聲說,“可是也許,也許這一次……”“也許這一次。」 他真的有一點愛我。 我又不需要太多,一點就好,讓我能在他身邊待下去就好。 他不貪心,不要求夏明之對他一心一意,也不求什麼一生一世。 他看著鏡子裡,小聲地又重複了一遍,“一點就好。」 這是三年多以來,他第一次反駁鏡子裡的自己。 他每一天都接受了這個“阮卿”的暗示與催眠,而今天這是他第一次反駁。 他望著鏡子,眼睛一點點變紅了,咬著牙,像是在和什麼抗爭。 他閉上眼,又睜開眼,鏡子裡出現的,終於是臉上還帶著一點水滴。 眼睛泛紅的他自己。 他聽見了腳步聲,還有臥室門被推開的聲音。 夏明之進來找他了。 阮卿神色一凜,看著自己鏡子中一看就是哭過了的臉。 夏明之打開門的時候,先看見的是阮卿白皙瘦弱的腳踝。 從睡袍下面伸出來,貼著冰冷的深色地面。 阮卿跌在地上,身上穿的還是夏明之的睡袍,鬆鬆垮垮的。 露出鎖骨上夏明之留下的咬痕。 他倒在洗手檯旁邊,地面上還有一點水。 夏明之趕緊把他抱起來,才發現阮卿額頭都撞出了一塊紅色的淤痕。 阮卿眨巴眨巴眼睛看著他,眼睛裡含著眼淚,霧濛濛的。 輕聲說,“撞到頭了,疼。」 聲音細細,小小的,帶著一點委屈。 你怎麼會撞到? 夏明之心疼得不行,把阮卿抱出去。 估計是低血糖,剛剛眼前黑了一下。 夏明之檢查了一下,發現額頭不是特別要緊。 把阮卿放在椅子上,去給他找了個冰塊包起來。 敷一下。 阮卿低頭看著夏明之,像小孩子怕被罵一樣,可憐巴巴的。 夏明之本來沒準備說他,看他這樣卻覺得可愛得不行。 他還是這麼沒出息,阮卿看他一眼,就想把全世界都捧給他。 晨光裡,他們接了今天第一個吻。 早安,阮阮。 早安。 明之哥哥。 阮卿在心裡偷偷叫了一聲。 阮卿跟夏明之坐在陽臺上吃早飯,陽臺上有個不大的高腳圓桌。 欄杆上繞著綠植,清晨的陽光還沒有變得滾燙。 原先他們住在這裡的時候,也經常這樣。 這邊不算在市中心,但是小區裡住戶很多,周圍設施也很方便。 不用早起上課的時候,阮卿只穿著睡衣在這邊吃早飯。 偶爾還能看見隔壁陽臺上也有跟他們一樣悠閒的人在喝咖啡。 尤其是阮卿和夏明之都長得好看,有一年夏天。 住在他們隔壁的兩個妹子搬走了,新來的鄰居是個熱情的年輕男孩。 一頭天然卷,估計也是附近的大學生,熱情洋溢地趴欄杆上邀請阮卿找他玩。 夏明之黑著臉站起來,表示你再嗶嗶惦記阮卿試試。 沒想到那年輕男生看見他,眼睛更亮了,“你也可以一起來嗎!」 倒是不挑。 阮卿差點把咖啡笑噴出來。 如今他們又坐在同一個地方,早晨清爽的微風裡有著世俗煙火的味道。 樓底下還能看見夾著公文包步履匆匆的上班族,似乎一切都沒變。 可中間卻已經隔著四年。 那住在隔壁的外國小夥早已經搬走了,右邊的一戶原先住著幾個單身女孩。 曾經給阮卿送過自己烤的蛋糕,如今也都搬走了。 而他和夏明之,居然還有在這裡坐下吃早飯的一天。 桌子上依舊擺著一支紅玫瑰,插在細管的玻璃瓶裡。 正是開到顏色最好的時候。 阮卿喝了口咖啡,略甜,他笑著看夏明之,“其實我現在能喝帶苦味的咖啡了。」 他以前總是愛吃甜,一杯咖啡恨不得加三份糖。 如今倒是能接受苦味了。 夏明之切了塊煎蛋喂他,“知道了,以後都改。」 吃過午飯,夏明之帶著阮卿看了個東西。 一直藏在他臥室裡面,多年不曾見天日。 阮卿不知道夏明之還有什麼藏著,他看著夏明之的背影若有所思。 覺得夏明之上輩子沒準是條龍,所以這輩子這麼有收集癖。 夏明之拿著鑰匙,打開了小房間裡的一個保險箱。 這個保險箱並不大,裡頭零零碎碎放了幾個證件。 還有一個保存完好的黑色盒子。 夏明之看著阮卿,心裡頭也有些說不出的悵然。 這個東西在他這裡放了四年,卻都沒有送到阮卿手上。 那時候你還有好久才過生日,我就在想什麼送你什麼。 想了半天,定做了這個。 但是最終都沒有送到你手上。 阮卿一怔。 夏明之打開了這個盒子,裡面裝著一個鑲嵌著珠寶的復活節彩蛋。 外觀通體碧綠,做出花卉與樹葉的樣子。 而夏明之輕輕把這個彩蛋打開——裡面裝著一整座微型花園。 這花園做得巧奪天工,甚至能看清楚水池中的睡蓮。 這個彩蛋,是在他和阮卿分手以後,才送到他手上的。 本來下個月,就該是阮卿生日。 他應該把這個禮物送給阮卿,祝賀他的寶貝生日快樂。 你的信息素,是雨後的花園。 夏明之說道。 我也沒有太多戀愛的天賦,想來想去,只能送你一座花園。 阮阮,你還願意收下嗎? 夏明之低聲問道。 阮卿看著這顆鑲嵌著數顆珠寶的彩蛋,捧在手中彷彿一個瑰麗夢幻的夢。 夢中是專屬於他的一座花園。 他的信息素,是雨後花園的味道,睡蓮半開,空氣裡浮動著柑橘的香氣。 那你得祝我生日快樂。 阮卿小聲說道,聲音有一點不明顯的哽咽,但又很快消失了。 他對著夏明之笑了一下,露出一顆小虎牙。 生日快樂。 夏明之湊過來吻他。 恭喜阮阮二十歲生日快樂,你長大了。 他抱著阮卿,他錯過的,又何止是阮卿一個二十歲的生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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